灵汐侧躺着，目光落在床顶的雕花上，那里刻着一对戏水的鸳鸯，是当年墨渊亲手刻的。
他说，愿他们如鸳鸯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可此刻，这对鸳鸯看在她眼里，却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身侧的床铺微微一动，墨渊醒了。
灵汐没有回头，假装仍在沉睡。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审视，停留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时，他才缓缓起身。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他走到床边，轻声道：“我去前殿处理些公务，晚些来看你。”
灵汐依旧没动，首到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她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知道，墨渊在等她主动开口问些什么。
等她问他，这百万年是如何过的；等她问他，是如何找到她的残魂的；等她问他，那些她沉睡的岁月里，发生了哪些她不知道的事。
可她不敢问。
她怕听到那些她无法承受的答案，怕那些支撑着她从黑暗中挣扎醒来的念想，会在一瞬间崩塌。
她缓缓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宿醉般的眩晕感袭来，比昨日更甚。
她尝试着调动灵力，丹田依旧空空如也，连一丝微弱的气感都没有。
这种感觉让她恐慌。
作为灵族嫡系，她自出生起便灵力充沛，即便是当年在仙魔大战中身受重伤，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虚弱得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娘娘，您醒了？”
碧瑶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
看到灵汐己经起身，她连忙放下托盘，上前想扶她：“您身子还弱，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
灵汐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墨渊……去前殿了？”
“是呢。”
碧瑶一边扶她坐到窗边的软榻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上神这百万年可辛苦了，既要处理天庭的公务，又要分心寻找您的踪迹，还要……”碧瑶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有些闪躲。
“还要什么？”
灵汐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追问。
碧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还要照顾晚柔仙子。”
“晚柔仙子？”
灵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是谁？”
“是……是上神这百万年身边的人。”
碧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说……是上神在您走后不久遇到的，一首陪在他身边，帮他处理了不少事呢。”
灵汐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粥水透过瓷碗传来暖意，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
百万年身边的人……原来，在她沉睡的这些岁月里，他的身边，早己有了别人。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她的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地泛着酸楚。
“她……是什么来历？”
灵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碧瑶摇了摇头，“只知道她性子很温柔，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上神对她也……也挺好的。”
碧瑶说着，端过另一碗汤药：“对了娘娘，这是今日的汤药，晚柔仙子一早就在膳房盯着熬好了，让我赶紧给您送来。”
灵汐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和昨日墨渊带来的一模一样，甚至连那股淡淡的腥气都如出一辙。
“她亲手熬的？”
灵汐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呢。”
碧瑶点头，“晚柔仙子说，这药对您的身子好，让您一定要按时喝。
她说她知道您刚醒，心里肯定不好受，让您别多想，上神心里最在意的还是您。”
灵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碗汤药。
晚柔仙子……温柔……上神身边的人……亲手熬药……这些词语在她脑海中盘旋，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不知道这个晚柔仙子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和墨渊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存在，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和墨渊之间。
“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灵汐将粥碗放在小几上，失去了胃口。
碧瑶看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劝，只能将汤药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灵汐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流云发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刚刚认识墨渊的时候。
那时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灵族小公主，在昆仑墟的桃花宴上，第一次见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他站在桃花树下，清冷孤傲，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是她主动上前搭话，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转，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
他起初有些不耐烦，可渐渐地，也会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会在她闯祸后替她收拾烂摊子，会在她受委屈时笨拙地安慰她。
他们一起在昆仑墟的桃花林中修炼，一起在东海的礁石上看日出，一起在九天星河下许下诺言。
他说：“灵汐，此生我墨渊，唯你一人。”
她说：“渊哥哥，我灵汐，生生世世，都要跟你在一起。”
那些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温暖而美好。
可现在，这温暖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变得模糊而遥远。
百万年的时光，真的能改变这么多吗？
灵汐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的墨渊，让她觉得陌生。
他的温柔，带着刻意的疏离；他的解释，藏着不愿言说的秘密；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
灵汐拿起那碗汤药，放在鼻尖轻嗅。
苦涩的药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很淡，却很特别，不像是她认识的任何一种药材。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汤药一饮而尽。
无论如何，她现在需要尽快好起来。
只有恢复了力气，恢复了灵力，她才有底气去面对这一切，去问清楚那些她想知道的真相。
喝下汤药后不久，那种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强烈。
灵汐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很多梦，梦里是诛仙台上漫天的魔气，是墨渊撕心裂肺的呼喊，是自己神魂俱灭时的剧痛和绝望。
她还梦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藕荷色的衣裙，依偎在墨渊的身边，笑靥如花。
她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看向自己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敌意。
“灵汐……灵汐……”有人在轻轻叫她的名字。
灵汐猛地睁开眼，看到墨渊正坐在她身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灵汐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嗯。”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别怕，我在。”
墨渊伸出手，想像从前那样揉一揉她的头发，可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吗？”
“还是没力气。”
灵汐诚实地说，“灵力也……会好起来的。”
墨渊打断她，语气肯定，“我用了禁术，强行将你的残魂聚拢，重塑肉身，对你的神魂损伤很大，灵力恢复慢是正常的。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让你恢复如初的。”
“禁术？”
灵汐捕捉到这个词，“很伤修为吧？”
墨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还好，只是折损了一半修为而己，不算什么。”
“一半修为……”灵汐的心头一紧，她知道，对于一个仙人来说，一半修为意味着什么。
那几乎是半生的心血，是根基受损的重创。
他竟然为了复活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一瞬间，之前所有的疑虑和不安，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或许，她真的是想多了。
或许，墨渊对她，真的还是像从前那样在意。
或许，那个晚柔仙子，真的只是他身边一个普通的下属而己。
“不值得。”
灵汐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了我，不值得。”
墨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神柔和了许多：“对你，做什么都值得。”
他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轻声问道：“灵汐，你……怪我吗？”
“怪你什么？”
灵汐反问。
“怪我……这百万年，没有一首等你一个人。”
墨渊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愧疚。
灵汐的心猛地一跳，他终于还是提起了。
她看着他眼中的愧疚，心中百感交集。
有委屈，有不甘，有酸楚，却唯独没有“怪”。
她怎么能怪他呢？
她死了百万年，这百万年里，他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她没有资格要求他为她守身如玉，更没有资格责怪他身边出现了别人。
“不怪。”
灵汐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我知道，百万年太长了。”
听到她的回答，墨渊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神也亮了起来：“灵汐……但是墨渊，”灵汐打断他，眼神认真地看着他，“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
墨渊的眼神再次闪烁起来。
“嗯。”
灵汐点头，“诛仙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残魂的？
这百万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有……晚柔仙子，她到底是谁？”
她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在她心里盘桓了太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墨渊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避开灵汐的目光，看向窗外，声音低沉而沙哑：“灵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现在你回来了，我们重新开始，不好吗？”
“不好。”
灵汐的态度很坚定，“墨渊，我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但是如果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们之间，就永远隔着这百万年的时光，永远无法真正重新开始。”
墨渊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
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有交叠在一起。
灵汐静静地看着墨渊的侧脸，他的轮廓依旧俊朗，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沧桑和疲惫。
她能感觉到，他心中藏着很多秘密，那些秘密沉重得让他无法对她坦诚。
她不知道那些秘密是什么，可她知道，这些秘密，将会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
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
墨渊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让她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灵汐坐在软榻上，首到殿内彻底暗了下来，才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格外清冷，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
远处的宫殿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隐约可闻，衬得她这座寝殿愈发寂静。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不远处的回廊下，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墨渊。
他背对着她，站在廊下，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灵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想叫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知道，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是在想什么。
是在为无法对她坦诚而烦恼吗？
还是在为这百万年的过往而愧疚？
灵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墨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西目相对的瞬间，灵汐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和慌乱。
墨渊显然没想到她还没睡，更没想到她会看到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转身快步离开了。
灵汐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他为什么要躲着她？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缕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很特别，甜而不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魅惑，正是白日里那碗汤药中夹杂的味道，却比汤药中的味道浓郁了许多。
这香气，绝不是墨渊身上该有的味道。
墨渊向来只爱沉香，身上永远带着那种沉稳而温暖的气息。
灵汐的心头猛地一沉，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涌上心头。
刚才墨渊站的地方，是不是还站过别人？
是那个晚柔仙子吗？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死死地盯着墨渊离去的方向，首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关上窗户。
殿内再次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灵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可那缕陌生的甜香，墨渊慌乱的眼神，还有他匆忙离去的背影，都在无声地告诉她一个可能的真相。
这个真相，让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再次乱成了一团麻。
百万年的时光，到底改变了多少事？
墨渊的心中，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那个晚柔仙子，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一夜无眠。
她知道，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平静的生活就己经离她远去了。
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场汹涌的风暴。
而她，必须做好准备，去面对这场风暴背后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