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解剖室弥漫着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惨白灯光下,那具从临江打捞上来的无名女尸静静躺在不锈钢台面上。作为法医助理,我本该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但指尖触到尸体冰冷的皮肤时,一丝异样感还是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尸体体表呈现典型的溺水特征,口鼻处甚至挂着细小的水草碎屑,一切都指向一场不幸的意外。
“死者女性,二十五岁左右,体表无明显外伤,符合生前入水特征……”张法医沉稳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他手中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苍白的皮肤。我负责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结论。窗外,暮色四合,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漆黑的身影如同不祥的逗点。它们聒噪的叫声透过紧闭的窗缝顽强地钻进来。
“嘎——淹死?骗鬼!”
“就是!肺里干得能点灯!还淹死?”
尖锐、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纸张被戳出一个小洞。幻觉?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几只乌鸦正歪着脑袋,用漆黑的小眼睛死死盯着解剖台的方向,其中一只甚至用喙梳理了一下翅膀,姿态傲慢。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穿白衣服的蠢货!”领头的乌鸦声音格外洪亮,它甚至扑棱了一下翅膀,拍打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肺里连一滴水都没有!臭烘烘的河水味是后来灌进去的!岸边的烂泥味儿才新鲜!”
张法医似乎被这突然的动静惊扰,皱眉瞥了一眼窗外:“这些晦气东西……林晚,专心点。”
“是,张老师。”我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解剖台上,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肺里没有水?怎么可能?死者口鼻腔内确实有蕈状泡沫,那是生前溺水的典型征象之一。可乌鸦那充满恶意的“证词”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脑海。它们没理由撒谎,至少不会用这种方式对我撒谎。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视线如同探针,重新聚焦在女尸微张的右手上。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残留着挣扎时刮蹭的细微痕迹。借着无影灯刺眼的光线,我凑得更近,几乎是屏息凝神。在右手食指指甲缝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淤泥掩盖的蓝色亮光,像沉在河底的一粒碎星,固执地闪烁着。它太小了,太不起眼了,在常规的尸表检查中很容易被忽略。我下意识地用镊子尖端极其小心地剔了一下,那蓝色碎屑便落入了透明的证物袋里。
“发现什么?”张法医注意到我的动作。
“一点……可能是河底垃圾的碎屑,看着有点特别。”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将证物袋递过去。张法医对着光看了看,蓝色亮片在灯光下折射出廉价塑料的光泽。“嗯,先收着吧,可能没什么价值。”
没什么价值?乌鸦那刺耳的尖叫再次在脑中回响:“……凶手戴着手套,滑溜溜的,像死鱼的皮!蓝色的!就是这个味儿!”蓝色的手套碎片?我的指尖隔着证物袋轻轻摩挲着那片微小的蓝色塑料,它冰冷而坚硬。一股无形的压力攫住了我的喉咙,警方的初步报告书就放在旁边的台子上,上面清晰地写着:“符合意外落水溺亡特征,无他杀嫌疑。”
报告书上的每一个铅字都像沉重的石头,而乌鸦的嘶鸣和这枚指甲缝里的蓝色碎片,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这些石头,要将它们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沼。信任报告,还是信任一群聒噪的乌鸦?这念头本身就显得荒谬绝伦。可那彻骨的寒意,那被打败的“常识”所带来的战栗,却无比真实。我默默地将证物袋封好,贴上标签,放入了自己的口袋深处。这个动作隐秘而迅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真相或许就藏在这微小的矛盾里,而我,似乎成了唯一能听到另一种声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