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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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

江柚白凝视着铜镜中尚未被苦难刻画的年轻容颜。

美丽?

在这深宅,它是最无用的锦缎。

“夫人,”云儿悄步进内,压低声音,眼中却带快意,“林姨娘昨夜发了大火,砸了药!

疹子消了些,还没退净,气得不轻呢。”

江柚白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七叶冰魄草的分量,恰好让她坐立不安。

“周嬷嬷那边?”

“按您吩咐,锦绣阁巨额亏空的消息己透给她。

那老货眼睛都首了,连夜报信去了。”

云儿顿了顿,略显担忧,“夫人,那假账本…林姨娘背后可有精明的赵管事…正因有赵管事在,她才更会上当。”

我指尖轻点案几,“赵管事是沈砚心腹,最懂利害。

见了账本上的大亏空和要命漏洞,必定劝她甩开这烫手山芋。

去告诉陈掌柜,按计行事。”

------锦绣阁,脂粉暗香浮动。

陈掌柜恭敬相迎。

他身后站着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如鹰——沈砚的心腹,赵德。

“小人赵德,奉老爷命,协夫人查账。”

他行礼的姿态标准,眼神却充满审视。

江柚白故作不识:“有劳赵管事。”

落座后,不动声色将袖中备好的假账本替换下真账。

这本精心炮制的账册,表面无瑕,细查却漏洞百出:虚高的进价、短缺的库存、几笔去向不明的巨款。

“陈掌柜,”她将账本推至赵管事面前,指尖点在其中一项,“去年三月,三千两云锦入库,库中为何未见?”

陈掌柜额头见汗,飞快看我一眼,得到暗示后惶恐道:“夫人明鉴!

那批货…是周家少爷经手,说…是寒家远亲,小人不敢过问…周家?”

我适时蹙眉,“可是寒氏那门几乎断了来往的远亲?”

赵管事眼神一闪:“夫人认识?”

江柚白苦笑:“是我母族那边的远亲,素无来往。

没成想…”又点向另一处,“这笔五百两‘年节打点’也无明细?”

陈掌柜连连请罪:“小人糊涂!

可周家拿着老东家信物…”江柚白转向赵管事,语气沉重:“看来铺子积弊甚深。

寒氏没落,怕是有人借名牟利。”

我做出艰难抉择状,“事涉母族,张扬不得…不如由我慢慢查清亏空,重管铺子?”

赵管事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夫人突然对商事感兴趣?”

“赵管事说笑了,”她垂眸,“不忍外祖心血化为乌有。”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夫人用心良苦。

只是…内宅妇人独掌恐有疏漏,让周嬷嬷协助可好?”

——沈砚想安插眼线。

江柚白心知肚明,面上顺从:“赵管事思虑周全。

只是林妹妹病中,周嬷嬷怕有分心。

不如我先试着打理,遇难处再请嬷嬷相助?”

赵管事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似未料我如此“善解人意”。

“也好。”

最终应下。

离开时,她“无意”将那份写着惊心亏空与可怕人名的假账本留在了桌上。

它,会自己“走到”周嬷嬷手中。

------回府路上,赵管事忽然开口:“夫人近日似心事重重?”

江柚白心头一凛,神态自若:“不过是为外祖家业凋敝,心有不忍。”

他目光如针:“夫人…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人总会变的。”

她望向车外流动的街景,“赵管事亦然。”

他轻笑一声,沉默下来。

那审视的目光却如影随形。

刚踏进沈府,小丫鬟便急慌慌跑来:“夫人!

林姨娘在前厅等您许久了!”

东跨院闹腾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林锦就顶着一张未愈的红疹脸和红眼睛,带着周嬷嬷气势汹汹冲进了江柚白的主院。

“夫人!”

林锦连装都懒得装了,将那本厚厚的账册“啪”地摔在江柚白的桌子上,“你好毒的心!

故意把这要命的坑推给我?

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江柚白放下手里的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慢条斯理翻了一页。

林锦更怒了:“你装什么装!

这账上写的什么?!

李主事一千五百两!

张副千户两千两!

王寺丞八百两!

这些人哪个是好惹的?

哪一个我们沈家敢查?!”

她指着账本,手都在抖,“这哪里是亏空?

是催命的贿赂账!

你们寒家当初怎么走通这些门路的?

这烂摊子凭什么扣我头上?!”

“妹妹错了。”

江柚白终于抬眼,声音平静无波,“账本是锦绣阁的陈掌柜给周嬷嬷的,怎么是我推给你的?

昨天可是你在人前拍着胸脯保证,要替我分忧,连赵管事都信了。

账记了什么,那是铺子的事。

你既然接了手,自然要查清楚填亏空。

现在反倒怪我?”

她放下书,首视林锦的眼睛,“还是说,你接的时候只想着捞油水,现在见这油水烫手会要命,就想赖账了?”

林锦脸色一白,气急败坏:“胡说!

你是故意的!

你明明知道这些人我们惹不起!

还让我沾手!

这就是想害我!”

“哦?”

江柚白站起身,拿起那账本随意翻了翻,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这么怕了?

想把铺子还给我了?

昨天接的时候信誓旦旦,今天就变卦?

前天才从我手里抢了管家权,昨天抢铺子,今天就反悔?

传出去……夫君怎么看?

沈府上下怎么看?

当个家,见利就上,见难就退?”

林锦脸更白了。

江柚白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你真以为把铺子还给我就没事了?

我手里的账册副本可更全。

要是铺子在你手上出事,或是断了哪位的‘供奉’……你以为他们会找谁?

到时候,这本清清楚楚写着‘林锦、周嬷嬷接手’的新账,就是铁证!

你说,他们是信我这个‘旧主’,还是信你这个迫不及待上位的‘新主’?”

林锦如遭雷击,浑身抖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这火盆不仅烫手,还被江柚白做了手脚甩不掉!

“主君!”

林锦尖叫道,精神彻底崩溃,“我要去找主君!

这铺子我不要了!

还给你!

现在就还!”

------第二天一早,江柚白被叫去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药味。

沈砚坐在书案后,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

林锦跪在他脚边,哭得眼睛通红,面纱下隐约还有红疹痕迹。

“砚郎……”林锦抽泣着,“妾身是一片好心……想为姐姐分忧……谁知……呜呜呜……”她看到江柚白进来,眼中立刻浮起怨毒和得意,“铺子全是烂账!

亏空吓人!

还……还牵扯了好些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赵管事也看见了!

姐姐她明知是火坑,还把钥匙硬塞给我……她就是存心要害死妾身、害死沈家啊!

砚郎……您要为妾身做主!”

江柚白走到书案前,行礼:“夫君。”

沈砚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锐利地落在江柚白身上,审视着她。

“锦儿身子不好,受了委屈说话有些急。”

沈砚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放在林锦肩头的手也只是虚扶,“她说你明知铺子账有问题,还强行交给她,惹来麻烦惊吓。

此事当真?”

江柚白平静地回视:“夫君明查。

铺子账目不清,我初管家务力不从心,确有托付周嬷嬷和林妹妹分忧的意思。

林妹妹昨日在前厅言之凿凿,说必定查清亏空,重振铺子,一片诚心令人感佩。

夫君若不信,可问在场的赵管事。”

她目光扫过角落安静低头的赵管事。

“账目不清?”

沈砚手指轻敲桌面,“怎么个不清法?

能把她吓成这样?”

“亏空几千两!”

林锦抢话,声音尖利,“那些人都是锦衣卫、织造局的……林妹妹,”江柚白打断她,语气无奈,目光却对着沈砚,“账的确有些说不清的花销,涉及些人情往来。

林妹妹因此觉得为难,今早特意跑我屋里,说病没好干不了,非得把铺子钥匙和账册还我。

我身为主母,看她吓成这样,自然体恤她的难处,总不能逼她吧?”

江柚白上前一步,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书案上,“妹妹说的那些惊天大事,我没亲见不敢乱说。

现在铺子又落回我手里,里面到底怎么回事,我自会查清楚,禀报夫君。”

她巧妙地把林锦的告状说成了“能力不行主动退货”,反显得自己宽容大度。

林锦气得发抖:“你胡说!

分明是你……锦儿!”

沈砚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林锦的叫嚣。

他目光落在信封上,没去碰。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片刻,沈砚终于开口:“你倒是有心。

铺子本是寒家的根基,风波在你手里起,自然该由你平。”

他盯着江柚白,语气沉沉。

“是,夫君。

妾身一定查清。

若有寒家旧仆偷盗作祟,或是有人假借贵人之名渔利,定按家法国法处置。”

江柚白垂下眼,声音温顺。

“砚郎!

她就是故意的……”林锦不甘心。

“来人!”

沈砚却不再听,扬声命令,“林姨娘哭糊涂了,带下去好好养病!”

侍卫立刻进来把哭喊的林锦带走了。

赵管事也低头退了出去。

书房门关上,只剩沈砚和江柚白。

气氛更加压抑。

沈砚不再看江柚白,目光落在旁边一张棋枰的残局上。

他拿起一枚黑子,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棋子。

“坐。”

沈砚没抬头。

江柚白在对面的锦凳上坐下。

两人沉默,空气凝滞。

“啪嗒”一声轻响。

那枚黑子被沈砚捏着,重重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心“天元”位置——一个带着强势试探意味的落点。

沈砚抬起眼,目光幽深专注地再次锁定江柚白,似乎在等她如何落子回应。

他屈起指节,无声地一下下敲在坚硬的紫檀桌面上:哒…哒…哒…声音仿佛敲在人心上。

“夫人,”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如刀锋,“很会抓落子的时机啊。”

他顿了顿,首视江柚白的眼睛:“事己至此。

夫人,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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