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跪坐在草庐檐下,望着如注的雨帘将远处的山峦洗成一片青灰色。
他的膝盖上摊着一卷《孙子兵法》,竹简边缘己被摩挲得发亮。
雨水从茅檐滴落,在泥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像极了洛阳诏狱里渗水的节奏。
"阿瞒!
"夏侯惇浑身湿透地闯进来,蓑衣上的水甩得到处都是,"出大事了!
钜鹿人张角率太平道造反,头裹黄巾者己攻占七州二十八郡!
"曹操的手指突然停在"九地"篇上。
一滴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下巴悬了片刻,重重砸在"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几个字上。
"朝廷呢?
""派卢植、皇甫嵩平叛,正在募兵..."夏侯惇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大将军何进在招揽豪杰..."曹操猛地合上竹简。
远处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劈开乌云,照亮他眼中跳动的火焰。
雨后的竹林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曹操与几位乡贤围坐在石案旁。
月光透过竹叶,在《大汉疆域图》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老县令颤巍巍的手指划过冀州:"黄巾贼主力在此,号称百万...""百万?
"曹操突然拍案而起,酒爵震翻,浊酒在图上洇出一片血红,"不过是活不下去的饥民!
"众人愕然。
只见他抓起一根竹枝,在泥地上划出三道线:"张角三兄弟各领一军,看似势大,实则..."竹枝突然折断,"互不统属。
"角落里传来轻笑。
曹操转头,看见一个清瘦文士正在抚弄琴弦——正是昔日洛阳狱卒口中的陈宫。
"曹公子高见。
"陈宫拨出一个泛音,"可惜朝廷诸公只想着军功封赏。
"竹叶沙沙作响。
曹操凝视着这个曾目睹他棒杀蹇图的书生,忽然将半截竹枝掷入琴案:"公台可愿与我同往?
"琴声戛然而止。
陈宫看着深深插入桐木的竹枝,轻声道:"公子可知,此去是为虎作伥?
""虎?
"曹操大笑,"这世道,不做虎狼,便为羔羊!
"黎明时分,曹氏庄园外的荒地被辟为校场。
三百乡勇列队而立,大多衣衫褴褛,手中的农具勉强绑成矛戟模样。
曹操披甲走过队列,突然在一个瘦弱少年面前停下。
"多大了?
""十...十五。
"少年紧张得结巴,"但俺能拉开一石弓!
"曹操解下自己的佩刀递过去:"用这个。
"又指向少年腰间的柴刀,"那个,留给收庄稼。
"夏侯惇急匆匆跑来:"阿瞒!
朝廷只给了一百副皮甲...""足够了。
"曹操跃上土台,晨风掀起他的红色披风,"知道我为什么选红旗为帜吗?
"台下鸦雀无声。
"因为血染上去看不出来!
"笑声中,曹操突然抽剑指天。
初升的太阳恰好攀上剑尖,将寒芒折射进每个人眼底:"今日我等持械,不为封侯拜将——""只为让父老乡亲,能活着看到秋收!
"人群爆发出怒吼。
谁也没注意到,陈宫站在远处的老槐树下,正在竹简上记录着什么。
后来这本《讨贼纪略》流传于世,其中记载着曹操当日未说完的下半句:"...若天下人皆得温饱,谁愿从贼?
"长社城外五十里,黄巾军的营火连天接地。
曹操带着五十轻骑潜伏在麦田中。
夏粮将熟未熟,青涩的麦穗扫过铁甲,发出沙沙轻响。
远处传来太平道信徒的诵经声:"苍天己死...""大人!
"斥候爬回来,脸上带着惧色,"贼众至少三万,我军先锋才五千..."曹操眯眼望着营地里飘动的黄旗。
突然,他注意到西北角有群衣衫破烂的妇孺,正被驱赶着搬运滚木。
"传令。
"他解下酒囊灌了一口,"子时举火为号,专烧粮仓。
""那...那些百姓呢?
"曹操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粗布——那是离京时蔡邕所赠。
他蘸着酒水在上面画了三个圈:"火起后,让嗓门大的喊:官军开东门放粮。
"当夜,黄巾军大乱。
有人看见一个红袍小将单骑冲阵,从火海中救出十几个孩童。
后来皇甫嵩问起此事,曹操只是摇头:"火势太猛,看花了眼。
"凯旋回朝的队伍行至洛阳郊外,曹操突然离队。
他独自来到北邙山麓的一片乱葬岗。
新坟累累,大多是饿死的流民。
有老妇正在哭坟,怀里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女童。
"老妈妈..."曹操蹲下身,递过自己的干粮袋,"朝廷不是发了赈粮?
"老妇的眼泪混着泥土滚落:"都被官老爷们...截去卖钱了..."夕阳西沉时,曹操站在南宫门前,手中捧着染血的奏章。
守卫的羽林郎认得这个"五色棒"煞星,竟不敢阻拦。
殿内,汉灵帝正与张让等十常侍玩蹴鞠。
球滚到曹操脚边时,他猛地抽出环首刀——"陛下!
"刀尖刺穿奏章,将绢帛钉入地板,"黄巾虽平,天下将乱!
"死寂中,张让的尖笑格外刺耳:"曹校尉莫非又要行五色棒故事?
"曹操缓缓抬头。
他看见龙椅上的天子衣襟沾着酒渍,看见张让手中的金杯价值千石粟米,看见殿角堆积的"修宫钱"——那都是卖官鬻爵所得。
"臣请..."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罢了,臣请外放济南相。
"走出宫门时,暴雨倾盆而下。
曹操仰头任雨水冲刷脸庞,忽然想起离京那日蔡邕的琴声。
他低声吟道:"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这是二十年后韩愈写的诗,但此刻在公元184年的暴雨中,它奇迹般地契合了一个年轻志士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