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石磨镇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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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石磨镇永恒的主旋律。

不是江南水乡温润的柳风,也非塞北草原带着草屑膻味的烈风。

这里的风,干燥粗粝,裹挟着赤红色的沙尘,永不停歇地从西边那片名叫“赤砂戈壁”的荒原上扑过来,像一把无形的砂纸,打磨着镇子上的一切。

这赤红的风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它蚀刻着镇子外围那些红褐色粘土夯筑的矮墙,把它们打磨得坑坑洼洼,如同老人历经风霜、干瘪粗糙的脸颊。

它啃噬着屋顶那些取自戈壁的薄石板,将它们的边缘磨得圆钝,并覆上一层永远掸不尽的、赭红色的细尘,让整个镇子从远处看,就像是陷在了一片永远在沉淀的红雾里。

镇子中心,那盘硕大的、传说中是石磨镇名字由来的青石磨盘,更是被风沙打磨得通体光滑如镜,只在最深的沟槽处残留着几道模糊不清、饱含时间重量的古老刻痕。

这里太偏了。

偏到大胤王朝的舆图官,或许只在最边陲的角落,用蚊蚋般细小的墨点草草记下一个“石磨”二字,便就此搁笔。

最近的、能跑西轮马车的真正官道,也在百里之外盘旋。

维系着小镇和外面那广阔却模糊世界的,只有一条被驮马、行商和坚韧脚板踩踏出来的、在赭红色戈壁滩上时断时续的土路。

消息仿佛隔着厚厚的沙墙传进来,带着滞涩和模糊;日子清苦得能掐出沙砾来。

但这里的人们,就像他们脚下这片戈壁滩上随处可见的骆驼刺,沉默,粗糙,却在风沙里透着一种顽强的生机。

清晨。

赤红色沙尘在低矮的院墙和屋顶上缓缓流动,第一缕带着凉意的阳光艰难地穿透这稀薄的红雾,在茅草屋顶涂上一层模糊的金色。

几声公鸡的打鸣,被淹没在更响亮的日常交响里——锅铲碰撞的脆响,妇人催促孩子起床短促的喊叫,以及,从镇中心传来的、沉重而规律的“吱嘎——吱嘎——”声。

那是青石磨盘在转动,碾碎着勉强养活这一镇人的希望。

空气里,混合着新磨麦粉那微薄的甜香、晨炊的烟火气,以及,永远摆脱不掉的风干的、微咸的尘土味道。

墨隐就在这熟悉的气息中睁开眼。

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硬板床,套上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褂,趿拉上露了脚趾的草鞋,几步窜到外屋。

“阿嬷!”

少年清亮的嗓音冲破了灶房弥漫的蒸汽。

满头银发的阿嬷佝偻着背,在那只巨大的木盆前,双手深陷在一大团发好的面团里。

她动作带着岁月赋予的沉稳节奏,揉、按、推、拉,面团发出柔韧的“噗噗”声。

她头也没抬,嘴角却弯了起来:“急吼吼的!

像戈壁滩上窜出来的兔崽子!

脸洗过了?”

“这就洗!”

墨隐咧嘴一笑,手脚麻利地舀起木盆里沁凉的井水,扑在脸上,水珠混着从窗隙渗进来的微尘,顺着他清瘦的下颌滑落。

冰凉的***让他精神一振。

他卷起袖子,凑到阿嬷身边,双手用力按进那团温热、散发着淡淡麦香的面里。

阳光透过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的方格窗棂,落在他沾满面粉的手背上,跳跃着微弱的光点。

祖孙俩在这狭窄却温暖的灶间忙碌。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锅里的稀粥“咕嘟咕嘟”翻滚着细小的泡。

这是墨隐世界里最安稳、最踏实的角落,任凭外面风沙漫天、世界如何遥远,这里的暖意和食物的气息都固执地存在着。

日头渐渐爬高,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也蒸腾起地面上更多的尘土气息。

墨隐像一阵裹着沙粒的风冲出家门,阿嬷那句“慢些,慢些!”

的叮嘱被风模糊。

他熟门熟路地踩着被无数鞋底磨得光滑的石板路,绕过那些门楣低矮、同样落满红沙的铺面,奔向镇子后头那条依旧保持着清亮的小溪。

“墨隐!

来这边!

有大鱼!”

溪水边,虎子和小武的声音穿透了风声。

墨隐大笑一声甩掉草鞋,“噗通”跳进水里,激起一片水花。

冰凉的溪水瞬间包裹住小腿肚,激得他一哆嗦。

“笨蛋!

鱼都被你们吓跑了!”

他压低声音,眼珠机敏地在清澈的溪水下扫视着。

片刻后,手闪电般探入水底,再扬起时,一条扭动着银色身躯的小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嘿!

神了!”

两个伙伴立刻围过来,满脸羡慕。

墨隐把鱼丢进岸边的草篓:“得学着点!

别跟打洞的沙鼠似的乱刨!”

很快,摸鱼变成了嬉闹,清亮的溪水暂时洗净了身上的沙尘和心头的琐事,笑声和水声回荡在小小的溪谷,成为这赤红世界里鲜活的点缀。

阳光烘烤着湿漉漉的头发和粗布衣裳,蒸腾起少年独有的、带着点尘土味的蓬勃朝气。

日头偏西,墨隐提着半篓小鱼往回走,湿漉漉的裤腿贴着皮肤,沾满了路上飞扬的红色微尘。

路过镇上唯一的铁匠铺时,“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比往常更加急促密集,还夹杂着愤怒的吆喝。

铁匠张叔那张常年被炉火熏烤得黑红的脸膛此刻铁青着,对着一个推着独轮车的矿工大声抱怨:“……这叫哪门子事!

矿石,你叫这堆东西矿石?

杂质比铁还多!”

他抓起一块刚从矿车倾倒下来的、灰扑扑还夹杂着暗红斑块的石头,狠狠砸在地上,“啪”的一声,那石头竟碎裂开来,露出内部蜂窝状的、毫无金属光泽的结构。

“看看!

这玩意能打出什么?

锄头都要打秃喽!”

那矿工是个干瘦汉子,愁苦地搓着手:“张哥,真不赖俺们啊…矿洞里头…挖出来的货色是一天不如一天,脆得像风干的土坯子,还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腥土味儿…工头说怕是…怕是地脉不行了?”

矿工推着的独轮车里,散落的矿石碎屑正随着一阵风沙被卷起,扬在墨隐脚边,看起来和地上的红土没有太大区别。

张叔重重“呸”了一声,一口浓痰裹着沙粒砸在地上:“放屁!

这矿养活了石磨镇子子孙孙多少代?

我看是老天爷不给活路!”

他烦躁地瞥见提着鱼篓的墨隐,像赶苍蝇一样挥着蒲扇大手,“去去去!

娃娃家懂个甚!

回家去!”

墨隐赶紧缩着脖子溜走,快步走过拐角。

风似乎卷得更紧了些,吹得他眯起了眼。

他下意识地朝镇子东边望了一眼。

那盘巨大的青石磨盘沉默地立在那里,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惨淡的夕阳和漫天飞舞的赤沙。

几辆沉重的矿车歪歪扭扭地碾过石板路,“嘎吱”作响,在磨盘旁留下新的、浅浅的印痕,很快又被风沙抹平。

傍晚的风渐渐小了些,但空气中悬浮的沙尘却仿佛凝滞了,让晚霞的颜色也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红晕。

墨隐帮阿嬷收拾晒在院子簸箕里的草药叶片上,也落满了细腻的红沙。

阿嬷坐在小凳上,用小蒲扇轻轻扇着炭火小炉上的药罐子。

微弱的火苗跳动,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

“这风沙……”阿嬷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仿佛蒙着沙罩的天空,“总觉得有点怪。

往年的风再大,吹过身上也不像今夏这样,凉飕飕的透到骨头缝里……”她拿起一片沾了红沙的草药,在指尖捻了捻,眉头微蹙,“连这草药的香气,也像是被沙压住了,提不起精神来。”

墨隐提着那半篓小鱼,走到水缸旁准备清理。

缸里的井水,也映着一层薄薄的红尘。

他舀起一瓢水,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和水中游荡的红色微粒,白日里张叔砸碎的矿石、矿工那“腥土味”的描述、阿嬷此刻的忧虑低语,还有那夕阳下仿佛更加深沉的巨大磨盘,所有的一切都像这无处不在的赤红尘埃一样,沉甸甸地、无声地堆积在他心头那片短暂的晴空之上。

暮色西合,风彻底停了,天空是淤血般的暗红色。

沙尘悬浮着,让整个石磨镇浸泡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浑浊的宁静里。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嘶哑而短促,很快又沉寂下去。

忙碌了一天的镇子,在干涩的寂静和沉重的尘埃中沉沉睡去。

墨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能闻到空气中飘浮的淡淡土腥味。

窗纸外透进的月光被灰尘削弱,朦胧不清。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燥气,白天的所见所闻轮番在脑海里盘旋:矿石的脆响,磨盘光滑表面下那看不真切的暗色边缘,阿嬷被沙尘染过的、低垂的草药……一个模糊的念头悄然滑过心底,又像沙粒一样散开,无法捉摸。

他翻了个身,脸颊蹭到粗糙的被褥,听着隔壁阿嬷均匀而细微的鼾声,试图让自己沉入石磨镇惯常的、尘埃落定般的梦乡。

但今夜,这份沉重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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