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坡上的记忆

六月的日头刚爬过塬顶的老槐树，黄土就被晒得发烫，脚底板踩上去像隔着层热炕席。

狗蛋蹲在自家土院墙根下，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玉米面窝头，眼睛却首勾勾盯着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路 —— 爹去公社领新粮票了，说好今天回来。

土院墙是去年秋天新夯的，黄澄澄的夯土层里还嵌着几根没清理干净的麦茬，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土渣。

墙根下的狗尾巴草长得齐膝盖高，几只蚂蚱在草叶间蹦跶，狗蛋却没心思抓，满脑子都是粮票的模样。

那玩意儿是红底黑字的硬纸片，一市斤的票面上印着个扛锄头的农民，爹上次领回来时，他偷偷摸过一次，边缘磨得有些毛糙，却比家里任何东西都金贵。

“狗蛋！

蹲那儿干啥？

还不回来帮着晒麦子！”

娘的声音从院里传出来，带着点急促。

狗蛋应了声，把窝头揣进粗布褂子的兜里，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土，趿拉着露脚趾的布鞋往院里跑。

院子不大，正当中铺着一大块塑料布，金黄的麦粒摊在上面，像撒了层碎金子，风一吹就飘起股子新麦的清香。

娘正拿着木锨翻麦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掉进麦粒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娘，俺爹咋还不回来？”

狗蛋凑到娘身边，伸手帮着扒拉麦粒。

麦粒刚从场院拉回来，还带着点潮气，得趁着大太阳晒透了，才能装进粮囤。

娘首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抬头望了望村口的方向：“急啥？

公社离咱这儿十里地，你爹走着去的，咋也得傍黑才能到。”

她说着，又拿起木锨，“你别光站着，把那边没翻到的麦子扒拉匀了，别堆一块儿捂出霉来。”

狗蛋 “哎” 了一声，蹲下身，用手一点点把麦粒摊开。

麦粒硌得手心发痒，他却觉得心里踏实 —— 今年麦子收成好，比去年多打了两麻袋，爹说要是能多领几张粮票，年底就能给娘扯块新布做件褂子，再给狗蛋买个新书包。

狗蛋己经八岁了，明年就要去村里的小学念书，他早就盼着有个正经的书包，而不是现在用的布口袋。

太阳慢慢往西斜，塬上的风也凉快了些。

娘把晒透的麦子收进麻袋，装了满满两袋，搬到屋檐下。

狗蛋帮着扶麻袋，看着麦粒哗哗往里流，心里盘算着：这两袋麦子能换多少粮票？

爹会不会顺便买块糖回来？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爹的咳嗽声。

狗蛋眼睛一亮，撒腿就往村口跑，娘在后面喊：“慢点儿，别摔着！”

爹背着个布包，手里拎着个小布袋，正慢悠悠地往回走。

布衫的后背被汗浸得发黑，裤腿上沾了不少尘土，脸上却带着笑。

狗蛋扑上去，拽着爹的衣角：“爹，粮票领着了吗？”

爹蹲下身，摸了摸狗蛋的头，从布包里掏出一叠红底黑字的硬纸片：“领着了，你看。”

狗蛋凑过去，数了数，一共十五张，有一市斤的，也有半市斤的。

最上面那张一市斤的，印着的农民扛着锄头，脸上带着笑，跟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他想伸手摸，又怕给摸脏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

“别光看了，” 爹把粮票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从拎着的小布袋里掏出块水果糖，“给，公社供销社买的，甜着呢。”

狗蛋接过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散开，他眯起眼睛，觉得比过年还开心。

爹看着他的模样，笑着站起身：“走，回家，你娘还等着呢。”

娘己经迎了出来，接过爹手里的布包，问：“顺利吗？

公社人多不多？”

“多着呢，各村都去领粮票，排队排了老半天。”

爹跟着娘往院里走，“今年咱村的粮食定购任务完成得好，每人多给了两斤粮票，咱仨一共十五斤，够吃一阵子了。”

娘点点头，把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除了粮票，还有一小包盐和一块肥皂。

肥皂是黄色的，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娘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这肥皂好，比胰子好用，洗衣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