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突然流行一种“诚实测试仪”,通过扫描脑电波判断是否说谎,
被判定为说谎者将失去所有社会权利,沦为最低等的“失信人”。
我因在测试中说“天空是紫色的”而被判定为说谎,尽管我天生色盲,
看到的天空确实是紫色。被社会抛弃后,我发现一群同样被误判的“失信人”,
我们组建地下社区,逐渐发现测试仪背后的恐怖真相——它并非检测谎言,
而是清除那些不符合统治者“现实定义”的人。---水,一滴,两滴,
从生锈的管道接头渗出来,砸在下方半满的塑料桶里,
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规律到令人心烦的轻响。李明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
目光穿过废弃工厂高窗上破损的玻璃,投向外面那一小片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灰白,
沉闷,毫无生气,和他此刻的心境一模一样。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身子,
粗硬的麻布衣服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痒。这身灰色的“失信人”制服,
如今是他的全部。曾几何时,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坐在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室里,
谈论着项目、进度、KPI。那时,“雅典娜”刚刚铺开,
城市每个角落都安装了那种流线型、泛着珍珠般白色光泽的“诚实测试仪”。便捷,高效,
绝对的公正。社会信用体系与之挂钩,每一次测试通过,
都意味着你的通行权限、贷款额度、乃至社会评价,都会向上浮动一小格。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测试,心跳如鼓,
对着那温和的电子女音回答着诸如“你是否从未想过占有不属于自己的财物?
”“你是否始终对伴侣保持忠诚?”之类的问题。顺利通过。一种奇异的清白感,
混合着被系统认可的安心,笼罩了他。然后,就是那次该死的随机抽检。
不是在专用的测试站,只是在地铁入口,人流熙攘。他像往常一样,刷了卡,走向闸机。
旁边的“雅典娜”终端,屏幕亮起,锁定了他。“公民李明,请配合进行例行诚实测试。
”他停下脚步,面向屏幕里那个永远带着标准化微笑的虚拟头像。几个简单的问题后,
那个决定命运的问题来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无波:“请描述您此刻看到的天空颜色。
”他抬头,透过地铁口的玻璃穹顶,望了出去。一片熟悉的,浓郁的,
带着某种微妙深邃感的……“紫色。”他回答,带着他天生所见的那种笃定。
屏幕上的微笑凝固了。不,不是凝固,是瞬间切换成了刺目的红色警告标志!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地铁站的喧嚣!“警告!检测到故意虚假陈述!公民李明,
编号734-19-3825,经‘雅典娜’系统判定,确认为‘失信人’!
立即启动社会权限剥夺程序!”他懵了。周围的人群像潮水般退开,留出一片真空地带,
无数道目光射过来,惊疑、恐惧,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不!我没说谎!
我看到的天空就是紫色的!我是色盲!全色盲!”他试图解释,声音在颤抖。
但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秩序维护员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动作粗暴地反剪了他的双手。
“‘雅典娜’的判决即是最终事实。色盲症不存在可扭曲光谱认知的病理基础。
你的狡辩已被记录,将加重你的诚信负债。”冰冷的手铐扣上手腕。他被带走了。没有审判,
没有申诉。仅仅因为一个关于颜色的答案,他失去了工作,住所,存款,与家人朋友的联系,
他作为社会一员的所有身份和权利。他被扔进这个位于城市最肮脏角落的“失信人”隔离区,
穿着这身耻辱的灰衣,靠着微不足道的配给和偶尔的零工苟延残喘。“又做噩梦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李明回过神,看向坐在一堆废弃轮胎上的孙教授。
老人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镜片已经裂了纹路的眼镜,正就着高窗投下的一缕昏光,
翻阅一本纸质泛黄、卷边的旧书。那是他从某个废墟里淘来的,
关于视觉神经学和色彩心理学的。“算不上噩梦,”李明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
“只是……又想起来了。”孙教授合上书,叹了口气:“我们每个人,
都是因为类似‘想起来’的事情,才聚在这里的。”是啊,这里的所有人。
因为一句无心的评价,一个记忆的偏差,一个基于个人感知的真实描述,
就被“雅典娜”无情地打入了深渊。张玲,那个曾经的小学教师,因为坚持告诉孩子们,
根据她的研究,本市历史上的一条河流故道与她教科书上的标注有几米的误差,
被判定“传播地理虚假信息”。赵铁,那个沉默寡言的前建筑工人,
因为在一次安全测试中说,
他“感觉”某栋新建摩天楼在特定风向下有轻微晃动尽管仪器检测显示“完全正常”,
被扣上“散布结构性恐慌言论”的帽子。他们不是因为道德瑕疵或真正恶意谎言而受罚,
他们受罚,是因为他们的个人现实,与“雅典娜”所定义、所允许的现实,发生了冲突。
“教授,”李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滴坠落的水珠,“你说,
‘雅典娜’……它到底在依据什么做判断?它真的只是在检测‘谎言’吗?
”孙教授透过破裂的镜片看着他,目光锐利:“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孩子。
它不关心你主观上是否想说谎。它只关心你的陈述,
是否与它数据库里的‘绝对真实’相匹配。不匹配,即是谎言。
”“可我的色盲……这是生理事实!”“在‘雅典娜’的‘绝对真实’里,天空是蓝色,
草是绿色,这是不容置疑的基准。你的生理异常,不在它的考量范围内。或者说,
它拒绝承认这种‘异常’的存在价值。”孙教授的声音低沉下去,“它在……统一感知,
李明。用一种最粗暴的方式。”统一感知。李明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隔离区的生活,是日复一日的灰色。领取勉强果腹的合成营养膏,躲避巡逻员的突袭检查,
在废弃的建筑物里寻找还能用的物品,忍受着普通市民避之不及的眼神和偶尔的辱骂。
希望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这天下午,李明在一个废弃的图书馆地下室里翻找,
希望能找到点可以当燃料的旧木头或者纸张。手电的光柱在积满灰尘的书架间晃动。突然,
一本厚重、硬皮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它被塞在书架最底层,书名是《视错觉与大脑欺骗》。
他鬼使神差地把它抽了出来。书页翻动,尘埃飞舞。
里面大多是些陈旧的视觉实验图片和理论。直到他翻到中间某一页,
手指触到了一片异样的粗糙。他仔细看去,那里似乎不是印刷的文字,而是用某种极细的笔,
手写上去的,墨色很淡,几乎与纸张的泛黄融为一体。他凑近手电光,艰难地辨认着。
“……光谱感知存在群体性差异已被早期研究所证实……‘标准色觉’乃统计建构,
非绝对自然事实……”“……项目‘雅典娜’核心协议非基于真理辨明,
而基于‘现实锚定’……凡个体感知模型与‘主锚定现实’偏差超过阈值η,
即标记为‘不谐单元’,予以隔离……”“……主锚定现实参数由‘守护者’议会动态调整,
以适应‘社会和谐稳定’之最高需求……”“……质疑即是不谐,
不谐即是威胁……”字迹潦草,语句零碎,像是在极度紧张或仓促中写下的。
李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一把钥匙,
猛地插入了了他心中积郁许久的疑团!“雅典娜”不是在检测谎言!它是在检测“不谐”!
些与统治者——那个所谓的“守护者”议会——所设定的“主锚定现实”不一致的个体感知!
像他这样的色盲,像张玲那样掌握“错误”历史细节的人,
像赵铁那样对物理环境有“异常”敏感度的人……都是超出了“阈值η”的“不谐单元”!
所以要被清除,被隔离!不是因为他们说谎,而是因为他们“不同”!他猛地合上书,
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环顾四周,黑暗的地下室仿佛充满了无形的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书塞进怀里,用衣服掩盖好,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快速离开了图书馆。回到废弃工厂的栖身之所,他立刻找到孙教授,
将书和发现的内容告诉了他。孙教授看着那些手写笔记,脸色变得极其凝重,手指微微颤抖。
“果然……果然如此……”他喃喃道,“‘现实锚定’……他们不是在维护真理,
他们是在塑造真理!把不符合他们需要的‘现实’版本,直接定义为虚假!
”“我们必须告诉所有人!”李明激动地说,声音压抑不住地颤抖。
孙教授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冷静,孩子。告诉谁?怎么告诉?
谁会相信一群‘失信人’的话?我们没有任何证据,除了这本不知来历的书上的几行字。
”接下来的几天,李明和孙教授,又悄悄联络了几个他们觉得可以信任的“室友”——张玲,
赵铁,还有另外几个因为各种“认知偏差”而被判定的“失信人”。他们在一个更隐蔽的,
存放生锈机械的隔间里聚会。当李明展示他的发现时,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和愤怒的沉默。
“所以……我们不是因为不诚实,而是因为……看到了‘错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