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感觉着那无处不在的重压,如同裹尸布般紧贴着每一寸肌肤。
这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沉岩聚落”(Chenyan Juluo)这片水下家园赋予每个居民的印记。
在这里,水不仅是环境,也是呼吸的媒介。
他能感受到冰冷的、富含微氧的水流滑过皮肤,被身体贪婪地汲取,维持着深海中脆弱的生命火种。
千年光阴,早己将先祖们口中阳光普照的“陆地”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传说,如同海面之上那些被风暴和“天空之民”占据的、危险的未知领域一样虚无缥缈。
渊的世界,就是这片依靠岩壁上微弱生物光照明的、永恒昏暗的深渊。
他的视线穿过浑浊的水体,搜寻着今天的目标——附着在前方一块嶙峋怪石上的几簇“烬光苔”。
这种散发着暗红色微光的苔藓是聚落里最低等的食物来源,味道带着矿石的苦涩,但能提供活下去所必需的能量。
采集足够的烬光苔上缴,才能换取在聚落里继续生存一天的权利,以及……一小块能勉强填饱肚子的营养膏。
渊握紧了手中那把用黑曜石打磨成的刮刀,边缘的缺口述说着它和主人一样的卑微与挣扎。
他像一条谨慎的底栖鱼,利用岩石的阴影缓慢移动。
沉岩聚落的规则严苛而简单:在指定区域采集,按时上缴份额,避开巡逻队,以及……活下来。
远处传来一阵规律的嗡鸣和水流被强行推开的波动。
渊立刻将自己压得更低,几乎与覆盖着沉积物的岩床融为一体。
一小队巡逻卫兵如同几道银灰色的闪电,从他藏身的岩石上方掠过。
他们穿着光滑的生物甲壳,手持能发出幽蓝电弧的长矛,腰间的装置驱动着水流,让他们毫不费力地高速巡航。
那是渊可望而不可及的力量——据说只有中层区以上的居民,才有资格学习和运用那种被称为“汐流之力”的、操控水流的天赋。
卫兵们冰冷的目光扫视而过,没有在渊这个角落停留。
他们是秩序的化身,也是压力的来源之一。
渊屏住呼吸,首到他们远去,才敢慢慢放松紧绷的肌肉。
他知道,任何不合时宜的动作都可能被视为挑衅或异常,带来严厉的惩罚。
确认安全后,他再次将注意力投向烬光苔。
饥饿感如同深海的寒意般啃噬着他的胃袋,催促他尽快完成任务。
但就在他即将靠近目标时,他那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细节——烬光苔旁边的一处岩缝阴影里,似乎有比黑暗更深的颜色在蠕动。
他停下了动作,心脏猛地收缩。
经验告诉他,那很可能是一条“隐蛇鳗”,一种擅长伪装、能瞬间弹出给予致命一咬的伏击者。
这就是沉岩聚落。
生存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风险。
头顶上方遥远的世界,那些传说中光线充足、资源丰富的“上层区”,对渊来说,就像烬光苔散发的光芒一样,微弱而遥远。
“深渊之母啊…” 他在心中无声地祈祷,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呢喃,而非真切的信仰。
“保佑我…” 保佑什么?
吃饱?
安全?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耐心地等待着,与那潜在的危险比拼着毅力。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只有远处地热喷口传来的、被水流扭曲的低沉轰鸣,如同这个沉寂世界的心跳。
突然,并非来自隐蛇鳗的方向。
一股奇异的、沉闷的震动,从脚下的岩层深处传来,比地热喷口的轰鸣更清晰,更具压迫感。
紧接着,一股浑浊的、带着浓烈硫磺和某种未知腐朽气息的暖流猛地向上涌起,瞬间搅乱了原本稳定的水层。
渊感到一阵眩晕,脚下的沉积物如同活物般开始滑动。
他看到远处的岩缝里,那疑似隐蛇鳗的阴影也受惊般地剧烈扭动了一下,随即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这不是寻常的海底活动!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近在咫尺的烬光苔,渊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聚落的方向、向着记忆中那片相对安全的区域逃去。
浑浊的暖流裹挟着未知的沉积物,让能见度迅速降低到几乎为零。
身后,那震动似乎还在持续,甚至更加剧烈。
黑暗中,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深渊的更底层苏醒,搅动着千年的沉寂。
渊不敢回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
回到沉岩聚落那虽然压抑但至少熟悉的黑暗中去!
他奋力划动西肢,对抗着那股越来越强的、仿佛要将他拖入未知深渊的乱流,心中充满了对这片养育他、也囚禁他的深海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