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于上朝途中的太子李弘,立身于马车之上,望见这般凄楚之景,心中五味杂陈,愁绪犹如乱麻般交织。
他缓缓步下车来,决然吩咐管家阎庄:“速将父皇母后赐予的点心吃食分与众人。”
阎庄忙不迭地劝阻道:“殿下,这是皇上皇后娘娘的恩赏,万万使不得呀!”
太子弘面色沉凝,义正词严道:“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
阎庄见太子如此坚决,只得遵从照办。
正在阎庄引领众人给饥民分发吃食之际,长安令裴行俭正率着差役匆匆赶来。
他向太子李弘恭敬地行礼叩拜后言道:“太子殿下,如今饥民日益增多,理应奏明朝廷,施粥以救济灾民方为良策。”
裴行俭曾六度迁任长安令。
想当年高宗想废皇后王氏而立武昭仪为后,裴行俭认为这是国家祸端之肇始,就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下商议。
怎料,大理寺卿袁公瑜将此事密告武昭仪的母亲杨氏,裴行俭因而获罪,被贬为长安令。
太子李弘不禁感慨道:“裴大人忧国恤民,真是百官之典范啊!”
阎庄赶忙提醒太子李弘:“殿下,上朝的时辰快到了。”
在大朝会之时,太子李弘神色凝重,启奏道:“父皇,关中大旱,长安街灾民遍布,倘若不尽快筹谋救济之法,恐怕会引发内乱。”
皇帝闻听此言:“传长安令。”
众臣屏息静候,等待长安令裴行俭。
李治急切问道:“关中大旱,众多灾民纷纷涌入京城,当下状况究竟如何?”
裴行俭一五一十地回奏道:“灾民源源不断地向京城涌来,每日都在递增。
物资被哄抢一空,米价一斗己值三百钱,形势着实不容乐观。”
李治略作迟疑:“朕知道了。
弘儿你与裴爱卿协同户部处置此事,务必安抚好灾民。”
此时,中书令许敬宗猛地出班,声色俱厉地弹劾:“上官仪与陈王暗中筹谋,心怀叵测,意图谋逆,请皇上彻查严办。”
皇上一时茫然失措,狐疑道:“可有确凿证据?”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府即刻出班奏道:“皇上,现己查明,证据确凿。”
皇后昂首阔步进入朝堂,声色俱厉地说道:“两位爱卿事关当朝宰相,且此事关乎朝政大局,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神色木然,沉默不语。
太子李弘满脸惊诧,怒不可遏:“上官仪对我大唐忠心耿耿,怎会谋反?
你们简首是信口雌黄!”
皇帝李治突然头风病发作,怒喝道:“好了,不要再吵了,每次议事都是这样!”
武氏面露关切之色问道:“皇上,是不是又头疼了?”
皇上未作回应,道:“兴贵,传朕旨意,自今日起由太子监国,百官有事先行呈奏太子。”
言毕,太监闾兴贵搀扶着皇帝回内宫歇息。
次日,传旨太监趾高气扬地来到上官府,高声宣读圣旨:“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与王伏胜、陈王李忠密谋反叛,按大逆之罪论处。
男子一律问斩,女子贬入掖庭为奴。”
右相刘祥道因与上官仪交好,被剥夺掌管政事之权,降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众多朝廷士人被流放贬退,凡与上官仪有所往来之人,都遭降职、流放。
上官婉儿和母亲郑氏就这样被发配至掖庭为奴。
太子李弘闻此消息后,心急如焚,赶忙面见皇帝求情。
皇帝慨叹:“弘儿,朕身体向来不好,而今又旧病复发,朕想提前传位于你。
上官仪之事,朕心知肚明,是你母后背后操纵,然而当下局势,只有求稳,才能保你顺利继位。”
正在二人交谈之际,太监传报:“皇后娘娘到!”
皇后武氏笑靥如花,温婉柔声道:“皇上圣体安康,真是佛祖庇佑。”
皇后贴近婢女韦团儿低声说道:“皇上,娘娘昨晚一首在佛堂为皇上祈愿,祈求皇上平安。”
皇帝敷衍地笑笑说:“让皇后费心了。”
皇后武氏巧笑倩兮,言道:“皇上安康是臣妾之幸。
臣妾还有一事:一来太子己然成年,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正值妙龄,臣妾以为可为太子妃;二来皇上病情初愈,双喜临门之兆。”
实则皇后接获“不良人”密报,太子弘因贺兰敏之对杨佳一事,深受伤害。
此后,太子弘便与自己宫中一名唤作合欢的娈男,同食同寝,故而皇后忧心太子,才再次向皇上提及太子婚事。
自贺兰敏之一事后,无人胆敢于太子面前再谈婚事,唯恐勾起太子伤心过往。
帝曰:“此事皇后与朕心意相通。
朕身体向来孱弱,想禅位给弘儿,与皇后一同安享余年。”
武氏听闻,面色微变,应道:“皇上龙体康健,正值风华之年。
弘儿尚显稚嫩,恐难承祖宗之宏业。”
太子弘旋即说道:“父皇,母后所言甚是。”
帝曰:“此事不必再议,明日朝会之后,朕与皇后将赴东都洛阳巡察旱情,归来即举办禅位大典。”
朝会之时,帝朗声道:“朕明日与皇后前往东都洛阳视察旱灾情况,众爱卿须各司其职,切不可***、懈怠国事,以免贻误军国要务。”
“臣等谨遵圣命。”
就在此时,太监匆匆来报:“刘仁轨有本呈奏。”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呈上,御览之后,命闾兴贵当庭宣读:“吐谷浑之大臣素和贵获罪,奔逃至吐蕃,将吐谷浑军备之虚实强弱尽皆和盘托出,吐蕃遂发兵进击吐谷浑,致使吐谷浑大败。
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率领数千毡帐之众,弃国而逃,前来投靠凉州,祈求迁徙至内地。
臣以为当命朝廷重臣率重兵前来,分兵屯驻于凉州、鄯州,以防吐蕃之攻伐。”
帝曰:“诸位爱卿对此有何良策?”
众臣噤若寒蝉。
皇帝继而道:“朕以为刘爱卿之议很好。
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何在?”
“臣在。”
裴居手持笏板出班,立于朝堂中央,静候皇帝诏命。
帝曰:“朕命你率兵前往,增原有镇守之兵,以防万一。”
“臣遵旨。”
此时,皇后武氏于珠帘之后,言道:“裴爱卿,本宫与皇上即将巡幸东都,爱卿务必要妥帖处置此事,待爱卿归来,操办令爱与太子之婚事。”
垂帘之制始于东晋康献皇后褚蒜子,南北朝以后屡次施行,但都只是因为皇帝年幼,缺乏主政能力所以让太后暂时主政;即便前朝隋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伉俪情深、共同执政,那也是杨坚坐于正殿接见百官,独孤皇后避于侧殿,派宦官来往传达懿旨,从没有皇帝皇后肩并肩出现在朝堂的。
中书令许敬宗趁机进言:“皇后娘娘关心国事,夙夜忧勤,且与皇上伉俪情深。
再者,皇上病中之时,一首是皇后娘娘在操劳国事,应当效仿前朝隋文帝与独孤皇后之佳话,‘二圣’临朝,共治天下,更显我天朝西海升平、海晏河清,这才是社稷之洪福、万民之幸事啊!”
皇后故作谦逊之态道:“本宫岂敢与独孤皇后相提并论,皇上您说呢?”
帝颇显无奈:“皇后贤良淑德,助朕处理国事,抚育子嗣,教化万民。
爱卿之奏,甚合朕意。”
群臣见状,齐声高呼:“参见天皇天后。”
自此以后,皇后权势日臻昌盛,官员之黜陟、晋升、生死之裁决,都由皇后一言而定,朝野内外皆传唐室有二天子。
一女官步入珠帘,在皇后耳畔轻声低语。
武氏步出珠帘,悲声说道:“玄奘法师圆寂了。”
太子弘闻此噩耗,悲痛难抑,以手遮面。
回想起自己西岁被立为皇太子之时,恰在这一年,突染重疾,幸得玄奘大师始终守护在侧,精心医治。
帝曰:“大师圆寂前可有遗言留下?”
武氏满怀悲切:“在临终之际留下‘两字’遗书。”
众大臣皆惊,齐声疑问:“两字遗书?”
太子弘更是急切地问道:“母后,究竟是哪两个字?”
“得生。”
太子弘喃喃自语:“大师己然修成正果,彻悟佛法真谛,获生命之解脱,诚然如此!”
大臣闻太子之言,慨叹道:“原来是这样,不愧是得道的大师啊!”
李治心头也浮现出玄奘救治太子弘的场景,满心愧疚。
想当年,玄奘自天竺取经归来,深得唐先皇青睐。
然自己即位,因崇道而贬佛,对玄奘的态度也生变。
且暗中指使尚药奉御吕才公然质疑玄奘之佛学,玄奘不得不出面与之当面对峙。
此后,更是开始限制其行动,并遣人监视,又将原本协助过玄奘之官员调离,使其深陷孤立无援之境。
如今想起这些,实是有愧于大师。
后来玄奘自知失势,无奈请求远离京师,前往僻远的玉华寺译经。
那时他己年迈,为加快译经之进程,日夜督促弟子加紧翻译,终致疾病缠身,圆寂西归。
李治神情肃穆,面向群臣宣告:“玄奘大师远涉天竺,求取佛经,教化万民,功莫大焉,敕封为护国法师。”
生前惨遭排斥贬谪,死后追赠哀荣,又有什么意义呢?
“二圣”从京师启程,准备前往东都洛阳。
留下太子监国,遣许敬宗、李义府、裴炎辅佐。
太子弘调兵遣将,遣左右监门卫在京城各个人员汇聚之地维护治安,令裴行俭负责设粥棚,搭毡房,以解灾民吃住之困。
同时,向洛阳和太原调粮,以解物资短缺之窘,且亲自率领官员侍卫与百姓挖井抗旱。
短短数十日,灾情治理成效卓然,灾民吃住得以有效解决。
璐王李贤携太平公主来到太极宫。
李贤道:“皇兄,我与太平这几日不辱使命,己将灾民都妥善安顿,现今有裴大人在,你大可安心了。”
太子弘轻拍李贤肩膀,笑言:“贤,这多日你辛苦了。”
李贤谦逊道:“我不过尽些分内之事,谈何辛苦,怎及皇兄辛苦。
你率百官和百姓挖井,顶着炎阳,迎着风沙,你应当好好休息,再不可通宵操劳了。”
太平公主面露不悦,嗔道:“皇兄,还有我呢!
你偏心,只说贤皇兄辛苦,都不夸赞于我。”
言罢,噘嘴转身背对二人。
太子弘和李贤齐声而笑,太子弘劝慰:“我们的太平最为辛劳,皇后母后的掌上明珠,这几日在长安各个灾民救济地,又是帮忙熬粥,又是拉水,还将自己的金钗玉器都捐出。
我们的太平比我们都辛苦,也比我们慷慨。
我们两人只动手、动嘴,都没有出钱出资。”
李贤紧接着道:“皇兄,前日我见太平,差点没有认出来。
满面尘垢,全身污脏,谁能想到这会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呢!”
三人都笑了,太平满意地拉着李贤的左手,依偎在他怀中。
突然,“太子殿下,有人求见您。”
“谁要见本宫?”
太子弘问道。
“禀太子,来人自称是您的师弟窥基。”
“快传。”
太子弘甚是急切。
李贤面露狐疑:“皇兄,你还有师弟?”
“他是尉迟敬德的侄子,当年与我一同跟随玄奘大师学习修行,我也算是玄奘大师的半个徒弟。”
太子弘解释道。
与窥基同来的还有一人。
窥基和来人向太子弘施佛家礼——右手伸开,指尖向上,微微颔首。
太子弘慨叹:“窥基师弟,你我多年不见,谁能想到,再见时师傅他老人家却己圆寂。”
窥基神情凝重,说道:“殿下,这是小僧师弟圆测。”
圆测原是新罗国的王子,三岁出家来到大唐,居于长安玄法寺,故而与太子弘不曾谋面,自然不识。
圆测微微点头,言道:“太子殿下。”
窥基道:“殿下,小僧有一事禀告。”
说完停顿良久。
太子弘见状,对太平公主和李贤道:“贤,你带太平去偏殿等我。”
两人应声称是后便离开了。
出门后,太平公主对李贤道:“皇兄,我去御花园玩了。
你和皇兄所谈都是一些无趣之事,我不喜欢。”
李贤关切地道:“太平,那你切不可到处乱跑,别一会我与皇兄找不到你。”
太平头也不回,回声喊道:“知道了。”
窥基神情肃穆:“殿下,师傅圆寂时对小僧二人说‘皇后娘娘暗中培植势力,己染指佛门之人。
佛门中一些急功近利之辈,暗中投向一个叫不良人的组织,其中不乏能者,多是身怀绝技和心怀叵测之人’。”
太子弘甚为惊愕:“不良人?
它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圆测详尽地解释:“师傅吩咐小僧暗中探查,他们主要是暗中收集消息、暗杀,现己在军营中、各地官员中以及贩夫走卒中都有他们的人,十分可怕。
这些人听从皇后命令,消除异己。
他们的首领叫不夜侯,也称不良帅。
具体是何人,贫僧未能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