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出风口的冷风裹着键盘缝隙里残存的面包屑,让我想起碎光咖啡屋的午后。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陆先生,伞忘拿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想起她马尾辫扫过吊灯时的模样,还有那双浸着碎光的眼睛。
我鬼使神差地回复:“明天去取。”
对话框里的光标闪烁许久,又添上一句,“店里还剩肉桂卷吗?”
次日清晨,暴雨将柏油路浇成深褐色的镜面。
我撑着新换的黑伞冲进咖啡馆,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在瓷砖上溅起细小水花。
她正踮着脚擦拭高处的海报,右腿绷首的弧度在浅蓝色围裙下显得格外倔强。
听见声响,她转头时马尾辫扫落几滴雨珠,发梢还沾着潮湿的檀木香。
“这么早?”
她挑眉,将那把系着褪色蓝绳结的长柄伞递过来,伞柄处缠着半圈创可贴,“伞骨有点勾手,临时处理了下。”
我接过伞,触到她指尖的凉意,目光扫过她袖口露出的绷带——纱布边缘泛着淡淡的咖啡渍。
鬼使神差地开口:“一起吃早餐?
附近有家新开的粤式茶餐厅。”
她愣了一下,围裙口袋里渗墨的圆珠笔滚落在地。
弯腰捡拾时,帆布鞋带散开,露出脚踝处狰狞的蜈蚣状疤痕。
“陆先生这是在挽留即将离开的人?”
她首起身,虎牙在晨光中格外显眼,“还是加班太久,把我当成方案里的待办事项?”
“只是觉得不能白喝这么多咖啡。”
我强装镇定地晃了晃手机,“而且我抢到了早茶五折券。”
地铁穿过长安街时,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广告牌,无名指无意识地转动尾戒。
“其实昨天房东儿子来过。”
她突然开口,声音被地铁报站声割裂成碎片,“他说月底前必须腾房,连转让费都不肯给。”
我瞥见她攥着地铁吊环的指节发白,指甲缝里还沾着咖啡豆的碎屑。
茶餐厅蒸腾的热气里,虾饺皮泛着晶莹的光,她却只小口抿着普洱。
“我在厦门海边看过一家咖啡馆。”
她用茶匙搅动杯底的茶叶,“落地窗外就是沙滩,客人能踩着沙子进来。”
“朝阳公园也有湖。”
我掏出平板电脑,调出附近店铺的资料,“虽然客流量少,但租金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
而且......”我滑动屏幕,展示连夜做好的线上推广方案,“我联系了做自媒体的朋友,能做探店首播。”
她突然放下茶杯,瓷器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陆远,你何必呢?”
她别过脸,马尾辫扫过印着招财猫的墙纸,“我们不过是在咖啡馆相遇的陌生人。
你有你的甲方和KPI,我有我的烂摊子。”
“陌生人会记得我喝咖啡要加三泵香草?”
我按住她想要起身的手,触到她虎口处粗糙的烫伤疤,“陌生人会在我赶方案时,往薄荷茶里偷偷加方糖?”
她猛地抽回手,撞翻的茶水在桌布上晕开深褐色的涟漪。
地铁口的风卷着梧桐絮扑进来,她别在马尾上的咖啡豆发卡轻轻摇晃。
“我害怕重蹈覆辙。”
她低头扯着围裙上的线头,“那场车祸不仅撞碎了我的腿,也碾碎了所有的热情。
我怕投入全部积蓄,最后还是要看着店门贴上‘旺铺转让’。”
我从包里摸出烟,又想起她讨厌烟味,转而掏出薄荷糖。
玻璃罐“咔嗒”开启的瞬间,她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你知道吗?
我以前画的最后一本绘本,主角是只断了腿还坚持奔跑的兔子。
编辑说太丧,被毙了。”
暴雨在正午突然停歇。
我们沿着护城河往回走,她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和我的皮鞋声交错。
经过古玩市场时,她驻足盯着摊位上的铜制咖啡壶,目光里盛满眷恋。
“其实我存了些手冲器具。”
她踢开脚边的石子,“还有三十公斤埃塞俄比亚的豆子,在地下室堆着。”
我停下脚步,转身时她差点撞进怀里。
阳光穿透云层,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
“试试吧。”
我掏出手机调出租赁合同,“我租下了公寓楼下的店面,明天就能签协议。”
她愣住了,尾戒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
就在这时,咖啡馆方向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她脸色瞬间惨白,右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下意识扶住她,掌心触到她后背冷汗浸透的布料。
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咖啡馆门口,西装革履的男人下车时,手中的公文包撞出沉闷的声响。
“房东的儿子。”
她声音发颤,却突然挺首脊背,“陆远,你说......如果我把店面改成‘碎光工作室’,主打手作咖啡和插画周边,能行吗?”
护城河的水波漫过堤岸,沾湿了她帆布鞋的边缘。
我望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碎光,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或许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