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它却成了他大一暑假无法逃脱的“命运之地”,而这一切,都源于室友赵胖子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油嘴。
“灿哥!
组织决定了,这次‘蒲公英计划’鹤峰北佳支教小分队的领队大旗,必须由你来扛!”
赵胖子把油腻腻的筷子往小饭馆的破木桌上一拍,震得那碗刚端上来、铺满红油、辣得人灵魂出窍的豆皮都颤了颤。
他脸上堆砌着一种混合了“兄弟情义”与“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复杂笑容,“咱们土木系未来的扛把子,这种深入基层、发光发热、为祖国花朵浇水施肥的重任,舍你其谁啊!”
邓灿刚夹起一筷子颤巍巍、裹满红亮辣油的豆皮,闻言手一抖,豆皮“啪嗒”掉回碗里,溅起的油星子精准地落在他的白色T恤前襟,晕开一小朵愤怒的红梅。
他抬起眼,看着对面赵胖子那张因为辣和心虚而显得格外红润的胖脸,还有旁边另外两个室友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的模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顺着被辣麻的舌尖首冲天灵盖。
“啥玩意儿?
蒲公英?
领队?”
邓灿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被辣出的嘶哑,“姓赵的,当初不是说好了,你负责摇人组队,我负责当个安静的美男子…哦不,安静的后勤搬运工吗?
领队?
我连我们班团支书竞选都因为忘交申请表黄了,你让我带一个队去山沟沟里搞教育?”
“哎呀,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赵胖子毫无心理负担地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不存在的苍蝇,“原定领队老王,他…他阑尾炎犯了!
对,急性阑尾炎!
昨晚上拉走的,手术单我都看了!
惨呐!”
他表情沉痛,努力挤出两滴并不存在的鳄鱼眼泪,“这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重担,非灿哥你莫属!
你看看你这气质,这阳光开朗的笑容,这…这抽象中带着靠谱的独特魅力!
孩子们肯定爱你!
再说,”他压低声音,凑近一点,带着点诱哄,“琪琪女神也去啊!
会计系那个邱琪琪!
温柔体贴,人美心善,听说这次管物资账目!
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
兄弟给你创造机会呢!”
邓灿的心跳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邱琪琪…这个名字像一颗微甜的薄荷糖,瞬间冲淡了舌尖的辛辣。
迎新晚会上惊鸿一瞥的古典舞,图书馆窗边低头算题的沉静侧影…但下一秒,理智回笼,他瞪着赵胖子:“少来!
你丫就是自己怕麻烦撂挑子!
老王阑尾炎?
他朋友圈昨天半夜还在峡谷***五杀呢!
当我傻?”
被戳穿的赵胖子丝毫不慌,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文件,拍在油腻腻的桌面上:“灿哥,认命吧!
报名表,责任书,行程安排…喏,白纸黑字,你的大名儿,邓灿同志,己经端端正正、力透纸背地写在‘领队’这一栏了!
老王亲自替你签的,模仿你签名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组织信任你!
北佳的孩子们需要你!
琪琪女神…咳,也在召唤你!”
邓灿看着那沓文件上自己那被模仿得七分形似、三分神似的“签名”,再看看三个室友脸上如出一辙的、写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好好干”的悲壮(幸灾乐祸)表情,只觉得眼前那碗红得发亮的豆皮都在旋转。
他深吸一口气,恩施山区湿热的空气混合着辣椒的霸道气息涌入肺腑,辣得他眼眶发热。
行,真行。
被架在火上烤了,还是自己人点的火。
一周后,清晨,恩施市区开往鹤峰县的破旧中巴车上。
邓灿瘫在靠窗的座位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早上出门兵荒马乱,他愣是没顾上咬一口包子。
此刻,胃里空空如也,随着车身在盘山公路上拧麻花似的左摇右晃,那熟悉的、令人绝望的眩晕感再次山呼海啸般袭来。
他脸色发青,死死抓着前座的靠背,指关节捏得发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作为新晋“邓领队”,他觉得自己上任后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努力不要在队员们面前表演“现场喷射”。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展现一下领队的关怀,声音带着点虚浮:“咳…同志们…都…都吃早饭了吗?
这路…有点考验人啊…”车内气氛低迷,几个队员蔫蔫地点点头,或者有气无力地“嗯”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温软清亮、带着点糯糯质感的声音,清晰地、非常认真地在他旁边响起:“嗯,吃了。”
声音的主人顿了一下,似乎思考了一秒,然后补充道,“吃了半个馒头。”
邓灿猛地转过头。
邻座的女孩扎着清爽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线,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气质干净得像雨后的栀子花。
正是邱琪琪。
她微微侧身,看着他,眼神清澈,表情无比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那“半个馒头”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不谙世事的可爱和认真劲儿,像山涧里叮咚清泉,瞬间冲淡了车厢里的沉闷和邓灿胃里的翻腾。
“噗…”旁边一个队员没忍住,笑出了声。
邓灿也愣住了,看着邱琪琪那副“我吃了,虽然只有半个,但我真的吃了”的乖巧模样,一时间竟忘了晕车,只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戳了一下,软乎乎的。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半…半个馒头啊?
邱同学,你这饭量…跟猫似的。”
邱琪琪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抿了抿唇,小声解释:“早上…不太饿。”
她低下头,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一管笔,准备开始写什么。
“半个馒头…”邓灿咂摸着这句话,看着邱琪琪低垂的、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然觉得这姑娘可爱得有点犯规。
他胃里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阳光开朗邓领队的开关被莫名打开,他笑嘻嘻地对着邱琪琪,也像是对着全车人说:“行!
邱同学胃口小,半个馒头顶饱。
以后就叫你‘馒头’得了!
又白又软…呃…” 他话一出口,才觉得好像有点歧义,赶紧刹住车,耳朵根有点热。
邱琪琪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外号有点懵懂,脸颊更红了些,像染上了天边的朝霞。
她没反驳,只是轻轻“啊?”
了一声,带着点小小的茫然和无辜。
“哈哈哈,‘馒头’!
好名字!”
“邓领队,你这起外号的水平,果然很抽象!”
车内的气氛被这个小小的插曲点燃了,队员们纷纷笑起来,连晕车的不适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邓灿看着邱琪琪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发生了什么”的清澈眼眸,自己也乐了。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
被坑来的领队生涯,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至少,旁边坐着个吃“半个馒头”的可爱姑娘。
中巴车继续在壮美却险峻的盘山路上艰难爬行。
当夕阳的金辉为北佳镇蒙上一层温暖而陈旧的滤镜时,车子终于喘着粗气,停在了此行的终点——北佳镇中心小学。
几间依着陡峭山坡而建的吊脚楼教室,木头早己被岁月和湿气浸染成深沉的墨色。
校门口巴掌大的泥土操场坑洼不平。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木料的气息。
孩子们像一群突然被惊起的小麻雀,呼啦一下围住了这群从大城市来的“老师”。
黝黑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叽叽喳喳的热情瞬间点燃了沉寂的山坳。
邓灿那点残余的晕车感和领队的压力,被这鲜活的生命力冲散。
他蹲下来,咧开大大的笑容,变魔术似的掏出糖果:“来来来,见面礼!
一人一个!
吃了邓老师的糖,以后就是邓老师罩着的人了!”
孩子们欢呼着争抢。
“邓老师好!”
“邓老师你会盖房子吗?”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挤到最前面,眼神充满崇拜。
“盖房子?”
邓灿一愣,乐了,挺起胸膛,“嘿!
问对人了!
未来的土木工程师!
盖房子?
基本功!”
他捡起小树枝,在泥地上抽象地划拉,“这是地基!
承重墙!
梁…” 孩子们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这个会“画房子”还发糖的老师特别厉害。
邱琪琪站在稍远处,正和陈校长低声交谈。
她手里拿着那个厚厚的笔记本,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神情专注细致。
阳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影。
偶尔,她会抬眼看向被孩子们簇拥着、笑得一脸灿烂、语言极其抽象的邓灿,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她负责物资管理。
当邓灿终于“突围”找到阴暗的杂物间时,看到邱琪琪蹲在纸箱旁,秀眉微蹙。
夕阳的余晖吝啬地在她身上投下一道光边,她左手按着笔记本,右手在计算器上快速跳跃,指尖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邱同…呃,‘馒头’同学,咋了?
账对不上?”
邓灿很自然地蹲在她旁边,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尘土味传来。
邱琪琪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扰,温软的声音透着苦恼:“嗯。
记录上新练习册三百本。
清点只有两百五十本。
少了五十本。
明天要发…”她指了指笔记本和书堆。
邓灿没看账本,目光锐利地扫过拥挤的仓库。
昏暗光线中,他的视线停留在角落几个旧木箱后面。
“等等。”
他起身跨过去,弓腰用力挪开两个沉重的木箱。
灰尘落下,后面靠墙的地上,赫然躺着几大捆牛皮纸包好的书!
“喏,在这儿呢。”
邓灿拍了拍灰,语气轻松,“卸车时堆后面被挡住了。”
邱琪琪惊讶地睁大眼睛,快步走来。
看到失而复得的书,困扰瞬间消散,脸上绽放出明亮的笑容,嘴角弯起:“太好了!
原来在这里!
谢谢你啊,邓领队。”
她对这个新称呼还有点局促。
“嗐,小事儿!”
邓灿被她笑容晃了眼,心里得意,豪气地挥手拎起最重的两捆书,“搬出去?
放讲台边?”
他轻松地拎起两捆最重的练习册,手臂线条流畅。
邱琪琪也抱起一捆,跟在他身后走出昏暗的杂物间。
外面天色己近黄昏,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将简陋的校舍染上一层暖融融的橙色。
山间的风带着凉意吹来,卷走了仓库里的沉闷。
邓灿走在前头,高大的背影替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
邱琪琪看着他宽阔的肩膀,还有他走路时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仿佛有无穷精力的轻快步伐,抱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个阳光得有点莽撞、抽象得有点可爱、关键时刻眼神却意外锐利的土木系男生,似乎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附:邱琪琪物资清点本扉页笔记)北佳镇小,物资入库 Day 1。
练习册实收300本(角落寻回50)。
铅笔1200支,橡皮200块…新发现:邓领队。
此人属性:1. 方向感:优(仓库死角精准定位)。
2. 抽象表达能力:极强(地上画楼,儿童追捧)。
3. 抗晕车能力:弱(需薄荷贴支援 - 待购)。
4. 笑容:具有不科学的热能辐射值(需进一步观察)。
5. 起外号能力:突兀但有效(本人荣获代号:馒头。
备注:仅限邓领队使用。
)——邱琪琪 初步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