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点过图中用朱砂标出的狭窄水道,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吴国水师战船庞大,必经这条‘一线喉’。
若韩国能在此处投下巨石阻塞航道,臣女率反叛军自两侧山林伏击,定能让他们进退不得。”
韩国国君抚着案上的青铜爵,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苏掌事的计策,正合寡人之意。
三日后卯时,你只管动手,韩国的精锐会在侧翼接应。”
他目光扫过立在苏锦衣身后的苏子恒,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的侍从倒是沉稳,跟着你也有些时日了?”
苏锦衣回头看了眼苏子恒,笑意漫上眉梢:“他叫子恒,跟着我两年了,虽是侍从,却比军中校尉还可靠。”
苏锦衣自然不会说出他的底细,他是自己在这乱世中最大的依靠。
却不知他玄色衣袍下,藏着另一面不为人知的过去。
苏子恒垂手而立,袖口下的手悄然攥紧。
反叛军的营地扎在乱石山坳,暮色压下来时,篝火己燃起星星点点。
苏锦衣正将草药塞进麻布包,这些药明日会混在给吴军送药的箱笼里,看似治伤,实则会让伤口愈合变慢。
“韩国的军队明日拂晓就到。”
苏子恒递来一块烤得焦香的野猪肉,黑眸在火光中亮得惊人,“国君说,让我们卯时三刻准时动手,他会在西侧山头放起三柱狼烟。”
苏锦衣咬着肉,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峦笑:“你看那山的轮廓,像不像啃了一半的烧饼?
等战事平息,我们就去云游西海卖烧饼,好不好?”
苏子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能说出话。
帐外传来士兵打磨兵器的叮当声,混着夜风穿过石缝的呜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伴奏。
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火星,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微微一颤。
这双手,曾握着刀砍下敌国将领的头颅,也曾为她熬煮治风寒的汤药。
三更天的风带着山露的寒意,苏锦衣被帐外的异动惊醒。
她悄悄撩开帐帘,看见苏子恒正往篝火里添着什么,火烧的很大,没能看清是什么?
苏锦衣走到苏子恒旁边:“子恒,你在烧什么?”
看到突然靠近的苏锦衣,苏子恒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不过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
苏子恒面无表情的说道:“没什么,就是几张无用的纸罢了。”
帐外的风卷着石砾掠过,像极了多年后断崖边呼啸的箭雨,只是此刻,她还不知道,这场箭雨的引线,正捏在她最信任的人手里。
反叛军首领的营帐比寻常帐篷宽敞许多,地上铺着粗糙的麻布,案几上堆着几卷竹简,角落里斜靠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
首领是个面容黝黑的中年汉子,脸上刻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
见苏锦衣进来,他粗糙的大手在麻布上擦了擦,沉声道:“锦衣,刚收了两个投奔来的孩子,说是从吴地逃荒来的,你那儿正好缺个帮忙整理物资的,就分去你手下吧。”
话音刚落,帐帘被人轻轻掀开,两个身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苏锦衣抬头望去时,手里的布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竟是街市上那对兄妹。
妹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包,看见苏锦衣时,眼睛瞬间亮了,像藏进了两颗星星,怯生生地喊了声:“公子?”
哥哥比妹妹高半个头,肩上扛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刀,刀鞘上还沾着路上的泥点。
他愣了愣,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挠了挠头:“没想到公子居然是这里的将领。”
苏锦衣弯腰捡起布帛,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更没想到这对在街市上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兄妹,竟也投奔了反叛军。
“首领,他们就交给我吧。”
说完就带着两人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不知两位叫什么名字?”
“小女叫赵若素,他是我哥,叫赵安之。”
妹妹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山涧的泉水。
赵安之瓮声瓮气地补充:“我会点武功,也能搬重物,我妹妹虽然手脚功夫不行,但是针线活相了得……。”
他说着,下意识地握紧了肩上的锈刀,刀鞘摩擦着粗布衣衫,发出细碎的响。
苏锦衣忍不住笑了,眼角的余光瞥见帐门口的苏子恒。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玄色衣袍的阴影落在地上,正好将三人的影子轻轻罩住。
他的黑眸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在看向赵安之那柄锈刀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像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
“你们怎么参加反叛军了?”
苏锦衣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
“公子,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其实就是打听到反叛军在这附近,特意来投靠的。”
妹妹仰着脸,眼里闪着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你们。”
“公子但说无妨,我们两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知两位的母亲是不是姓张?
曾是苍梧皇宫的秀女?”哥哥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冷淡,把妹妹护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盯着苏锦衣:“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苏锦衣轻轻地将那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的秀发缓缓散开,她原本略显低沉的嗓音也渐渐变得清脆起来,宛如黄莺出谷,恢复了那属于少女的甜美音色。
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地面上,轻声说道:“是因为张嬷嬷曾经是我母后的贴身侍女。”
赵安之手里的锈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刀鞘磕在石板上的脆响,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突兀。
他瞪圆了眼睛,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又合,像被丢上岸的鱼,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个破风箱似的气音:“你……你是……”赵若素手中的也是布包从怀里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
她仰着头,一双杏眼睁得溜圆,长长的睫毛簌簌发抖,像是受了惊的雀儿。
刚刚明明还是个穿着素色长衫、身形清瘦的“公子”,怎么此刻把头发放下来稍作打扮就成了女儿家。
眉眼间的英气里,竟藏着几分女儿家的柔婉?
“你……你是姑娘?”
赵若素的声音细得像根线,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目光在苏锦衣的布裙和发间的木簪上来回打转,仿佛要找出哪里弄错了。
她想起方才苏锦衣在大首领面前侃侃而谈,毫无惧色的样子,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张清秀的面容,和“姑娘”二字重叠在一起。
赵安之这才慌忙弯腰去捡刀,手指却好几次抓空,虎口的老茧在刀鞘上蹭出沙沙的响。
“公......姑........”他结结巴巴地说着,黝黑的脖颈都泛起了红。
苏锦衣看着他们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赵若素掉在地上的布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怎么?
姑娘就不能带兵打仗了?”
赵若素这才回过神,脸颊“腾”地红透了,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粗布裙的衣角:“不是……不是的姐姐……就是……就是太意外了……你看着……看着那么厉害,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赵安之也挠着头嘿嘿笑起来,方才的拘谨散去不少,只是看向苏锦衣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与好奇。
帐外的风卷着操练的呐喊声进来,苏子恒站在阴影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苏锦衣与兄妹俩说话时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这张被战火笼罩的命运之网,似乎在某个角落,悄悄透进了一丝光亮。
“不用拘谨,若素妹妹,”苏锦衣拉起赵若素的手,轻声安慰,“张嬷嬷在宫里和我提起过你们兄妹两,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地方再次遇见你们。”
忽然赵安之忽然想了什么,整个人说话也说不明白:“等等.....你刚刚........说母后,那你就是........”赵若素一脸慌张地想把手从苏锦衣手中拿出来,却被苏锦衣死死抓住。
赵安之首接跪了下来:“公......公主.....”苏锦衣眼角出现一抹黯然的神色:“我现在......不是公主了,你们喊我锦衣就行。”
苏子恒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沉了些:“首领还在商议明日午时的布防,我先去准备文书。”
他转身时,玄色的衣摆扫过赵安之的刀鞘,带起一阵极轻的响动,像命运的丝线,又悄悄打了个结。
苏锦衣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满眼期待的赵若素和赵安之,忽然觉得这营帐里的光,比往日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