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残卷与商机
他就坐在门槛上,一边吧嗒吧嗒抽旱烟,一边偷瞄儿子——这小子背对着他,脊梁挺得笔首,手里的书卷得整整齐齐,哪还有半分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
“咳,”沈万堂磕了磕烟锅,“读傻了?
该吃饭了。”
沈砚回过头,眼里带着点笑意:“爹,我把‘学而时习之’那章背下来了,您要听吗?”
“不听不听,”沈万堂摆摆手,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沈砚赶紧扶住。
他甩开儿子的手,却低声道,“布庄账房老王的儿子,在县学读书,我托他给你借几本正经注本,明儿给你送来。”
沈砚心里一暖。
这市侩老爹,嘴上骂得凶,行动倒挺快。
可真等老王把书送来,沈砚才知道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三本《论语注疏》,两本缺了页,还有一本被虫蛀得满是窟窿,字都认不全。
老王搓着手陪笑:“三少爷,不是小的不尽力,实在是……咱们商籍人家想借书,难啊。
县学的先生见了咱,眼皮都不抬一下。”
沈砚捏着那本虫蛀的书,指腹划过残缺的字迹,忽然想起现代图书馆里整排整排的精装典籍。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谢王伯了,这些书够用。”
等老王走了,沈万堂才骂骂咧咧:“他娘的!
当年老子给县学捐了十匹绸缎,现在借几本书都推三阻西!”
沈砚却没恼,反而盯着书里“子贡货殖”的残页出神。
子贡是孔子弟子里最会做生意的,放到大雍朝,不也得被归为“商籍”?
他忽然抬头:“爹,布庄最近生意怎么样?”
沈万堂愣了:“问这干啥?
你想掺和?”
他撇撇嘴,“还能咋样?
镇上就咱们三家布庄,李记卖得比咱便宜,张记请了个绣娘,花样比咱新,这个月流水降了两成。”
沈砚点头,脑子里飞快盘算。
他记得原主的记忆里,沈记布庄卖的都是素色棉布,款式老气,除了街坊熟客,年轻人都不爱来。
“爹,我想跟您做笔生意。”
沈砚忽然道,“您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保证一个月内,让布庄流水涨五成。
要是做不到,我就乖乖去斗蛐蛐,再也不提读书的事。”
沈万堂眼睛瞪得像铜铃:“你疯了?
二十两?
够你赌半年了!”
“不是赌,是投资。”
沈砚拿起桌上的宣纸,提笔蘸墨,刷刷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后世常见的“格子布”,横平竖首的线条里,嵌着小小的菱花纹,简单却耐看。
“您看,把布染成这样,是不是比素色新鲜?”
沈万堂凑近一看,眉头皱了:“这歪歪扭扭的,谁会买?”
“年轻人会买。”
沈砚指着花纹,“您让绣娘在衣角绣个小图案,比如鸳鸯、桃花,卖给待嫁的姑娘,准能火。”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而且,这格子布省染料,成本比纯色布还低两成。”
沈万堂没读过书,却懂成本账。
一听“成本低”,眼睛亮了:“真能省两成?”
“您让染坊试试就知道。”
沈砚放下笔,“二十两,我要请个好绣娘,再让染坊打样。
剩下的钱,我想去趟书市。”
“买书?”
沈万堂更糊涂了,“你不是要做生意吗?”
“生意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买书。”
沈砚笑得坦荡,“爹,您想啊,我要是能靠这法子帮布庄赚钱,是不是就证明……我不是瞎折腾?
到时候您再跟周先生说,他会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沈万堂被他绕得有点晕,可看着儿子眼里的光,心里那点犹豫忽然散了。
他从钱袋里摸出两张十两的银票,拍在桌上:“给你!
要是赔了,我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扔去苏州分号当学徒!”
“一言为定!”
沈砚抓起银票,转身就往外跑。
他没去染坊,先奔了镇上的书市。
说是书市,其实就是个旧货摊,摆着些发黄的残卷,买主多是些没钱买新书的穷秀才。
沈砚蹲在摊前翻了半天,指尖忽然触到一本油布包着的书,封面上写着《算经》,字迹都快磨没了。
他翻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这竟是本讲“均输术”的书,里面的算法比他在历史课上学的《九章算术》还精妙些。
更妙的是,最后几页空白处,有人用朱砂写了些批注,讲的竟是如何用算学来核布庄的账目,连“损耗率周转期”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书多少钱?”
沈砚压住心跳。
摊主是个瞎眼老头,摸索着说:“看着给吧,反正也没人要。”
沈砚摸出一两碎银递过去,老头惊得手抖:“太多了,太多了……不多。”
沈砚把书包好,转身时撞上个穿蓝布衫的少年。
那少年怀里抱着本《左传》,被撞得差点摔倒,皱眉道:“走路不长眼?”
沈砚刚要道歉,却见少年怀里的书掉了一页,捡起来一看,竟是张县学的课表,上面写着“明日讲《公羊传》”。
他心里一动。
周先生最推崇《公羊传》,要是能提前备好课……“这位兄台,”沈砚拱手,“刚才多有冒犯,我请你喝杯茶赔罪如何?
我正好有些《公羊传》的问题想请教。”
少年愣了愣,打量着沈砚的锦缎袍子,眼里露出点不屑:“你也读《公羊传》?”
沈砚笑了,扬了扬手里的《算经》:“略懂皮毛,还望指点。”
少年犹豫片刻,哼了声:“茶馆见。”
看着少年的背影,沈砚握紧了怀里的书。
他知道,这杯茶,或许比那二十两银子的布庄生意,更重要。
而此刻的沈记布庄,沈万堂正拿着沈砚画的格子布样,对着染坊老板拍桌子:“就按这个染!
要是染不出这效果,我砸了你这破坊!”
染坊老板看着那奇怪的花纹,一脸苦相:“沈老板,这……能行吗?”
沈万堂想起儿子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忽然一拍大腿:“照做!
出了事我担着!”
夕阳把布庄的影子拉得很长,谁也不知道,一个商籍少年的格子布,会在这大雍朝的小镇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而沈砚自己也没料到,他为了买书赚的第一笔钱,竟会成了他叩开科举大门的第一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