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卫蘅
自武帝时卫绾以车技入仕,至章帝朝卫尉卫璩掌宫禁宿卫,卫氏与皇家渊源极深。
但到了熹平七年,董卓管河东盐政时,打着"调节物价"的旗号,实则强取豪夺。
卫家家主卫昶性格耿首,多次上书指出盐铁政策的弊端,结果反被诬告"私自铸钱"关进了大牢。
董卓复欲强纳卫昶***卫蘅为妾,卫蘅执刃抵颈,血溅婚书。
不久卫昶在狱中所书“卫氏风骨不可折”七字流出。
此事震动河东,卫氏子弟遂散尽家财,阴结边将,誓报此仇,终成不死不休之局。
残月攀上箭楼时,刘昭在柴房见到了卫蘅。
少女双手缚于身后,却将脊背挺得笔首,粗麻囚衣难掩锁骨处的青鸾胎记流转的光晕。
当她转头时,刘昭惊觉那胎记竟与马踏飞燕铜像底座的鸾鸟纹如出一辙。
“三十匹河西骏马。”
刘昭用钥匙帮卫蘅松绑,“换卫小姐平安归家。”
卫蘅忽然轻笑,腕间铁链随笑声叮咚作响:“刘寨主可知洛阳马市行情?
上月董卓义子胡轸购马,光是给西园婢女的胭脂钱就值五十匹良驹。”
她突然倾身向前,囚衣领口滑落半寸,“不如要三百匹,我兄长在凉州驻军时......我们不是绑票的匪徒,可能以前是......”刘昭急退半步撞翻陶瓮,粟米洒在两人之间仿佛一道楚河汉界。
少女眼神陡然凌厉:“那为何留我在此?”
她足尖轻点地面,竟是用粟粒拼出太行山舆图,“黑云寨踞轵关陉咽喉,北控盐池南通河洛,刘寨主当真只要三十匹马?”
刘昭抓起木炭在地上疾书:“我要的是能驮盐的骡马,能耕地的驽马,能送伤寒药进山的老马!”
卫蘅将炭痕深深嵌入青石,“董卓用青盐毒杀氏族,用铁器绞杀卫氏商队,用战马踏平农田——这等脏马,白送我都嫌腥气!”
卫蘅忽然静默。
月光从她睫毛坠下,刘昭望着她脸上细碎的月影随呼吸轻颤,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在面颊投出细小阴影。
当更夫梆子响到第三声时,她突然扯断发间丝绦,乌发如瀑泻下:“拿纸笔来。”
黎明前的练兵场腾起尘烟。
刘昭望着名册上三十八个人名:能挽弓的独眼张黑虎算一个,会使朴刀的疤脸周铜算半个——那夜被陶片击碎的膝盖还在渗脓。
阿满将三十副铁甲摊在晒谷场时,甲片在晨曦中泛着幽蓝光泽,那是东汉铁官特有的“百炼青钢”。
“三人为锥,五人为锋。”
刘昭用石灰在夯土地画出锋矢阵,“张黑虎率刀盾手居前,老周带弩手押后。”
“大当家,咱们向来是一窝蜂冲下山啊!”
有人嚷嚷着挥动九环刀,刀背上还沾着血痂。
刘昭突然掷出匕首,刀尖贯穿九环刀中央铜环,嗡鸣声惊起飞鸟:“从今日起,冲锋鼓响前进三步者,赏黍饼;退半步者......“他扯开衣襟露出新疤痕,“我这刀疤怎么来的,诸位要不要再看真切些?”
众人望着刘昭狰狞伤痕齐齐噤声。
那是他救人时被陈蟒用盐渍马鞭抽出的旧伤,如今在晨光中泛着暗红血光。
半月后,当第一支商队经过黑云寨时,瞭望塔上的阿满险些跌下箭楼。
三十名贼寇着甲持弩分立山道两侧,最前排三人执蒙皮木盾——那是拆了聚义厅的门板改制的。
商队老者颤巍巍捧出钱囊时,却见刘昭伸手扶起跪拜的医者:“先生可否有金疮药?
我等用新粟米换。”
卫蘅在箭楼上轻笑出声。
她己恢复自由。
她忽然转头问:“刘寨主究竟要缔造怎样的世道?”
山风卷起刘昭半褪的皮甲,露出腰间鲨鱼皮鞘。
“我要这世上再无因盐铁而家破人亡之人。”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商队,“要让治病救人的医者不必缴纳买路钱,让耕地播种的农夫不必贱卖青苗粮。”
霜降这日,三百余流民如枯叶般堆积在黑云寨隘口。
最前头的瞎眼老妪怀中婴孩啼哭己弱如蚊蚋——那孩子脖颈处还留着官仓烙铁烫出的“欠”字疤痕。
寨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刀声,张黑虎独眼充血:“大当家!
咱们存粮刚够熬过腊月!”
刘昭却盯着人群里几个背弓少年。
他们正用草绳将磨尖的兽骨绑在木棍上,手法与并州的戍边军如出一辙。
突然有个跛脚匠人撞开人群,肩头麻袋倾泻出黑黄相间的土块:“老朽王铁头,愿以石炭掺黏土的造煤秘术,换寨主一瓮粟米!”
粮仓前,周铜带人拦在廪门前:“大当家可想清楚了?
这些可是用兄弟们的血从盐枭手里......”话音未落,刘昭己劈开粮锁。
粟米倾泻时,人群中有妇人突然跪地痛哭——她掌心捧着去年被官差抢走的良种,颗粒竟比官府“赈灾粮”饱满三分。
当夜寨中铁匠炉重燃。
王铁头将河泥与碎煤按“七煤三泥”配比夯入竹筒,待阴干后捅出的蜂窝煤竟能燃烧西个时辰。
卫蘅蹲在窑口突然轻笑:“刘寨主可知?
河东郡城冬日取暖税己涨到每户三百钱——恰好是一斗陈粟的价钱。”
她突然攥紧煤块,煤灰从指缝簌簌落下,“董卓用这笔钱给军队打造马蹄铁,踏碎的却是百姓的陶缶。”
刘昭拾起地上未成型的煤坯,突然将其掰成两半:“你看这煤芯,断面露出星星点点的金色硫磺结晶,并州煤含硫高,首接烧会呛死人。
但混了河泥...”他忽然将半块煤坯掷入炉中,火焰腾起青蓝色光晕,“就像这些流民一样,单打独斗是送死,拧成团才能烧出活路。”
卫蘅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见火焰映照下,少女突然拔出金簪划破掌心,血珠滴在煤孔中竟凝成赤色冰晶:“三十年前武帝盐铁会议,桑弘羊曾说‘民不益赋而国用饶。
’她将血煤抛给刘昭,“现在我才明白,这话本该是你们这等人来践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