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是“网崩菜”还差不多沈燃把手机往案板上一拍时，钢化膜“咔吧”裂了道缝，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全是碎碴子。
屏幕上那个顶着粉色爆炸头的美食博主正对着镜头搔首弄姿，手里举着盘花花绿绿的东西，嗲声嗲气地喊：“家人们快看！
这道‘草莓咕咾肉’可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酸甜开胃，拍照发圈绝对秒赞！”
“秒赞？
我看是秒拉黑还差不多。”
沈燃嗤笑一声，用没洗的油手划着屏幕，“草莓炖猪肉？
这玩意儿能吃？
怕不是想把人送走。”
王叔正蹲在地上择香菜，闻言首起腰，老花镜滑到鼻尖上，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你又琢磨啥呢？
昨天那锅红烧肉不是卖得挺好？
张爷爷还说要带老伙计来尝呢。”
“好是好，可太慢了。”
沈燃点开外卖平台，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你看人家这网红店，一天卖几百单，咱们这三天才挣了五百块，连我爸的ICU床位费都不够。”
他划到一家评分4.9的“创意菜馆”，头图是道“芒果炒牛肉”，金灿灿的看着挺唬人，月销两千加。
王叔把择好的香菜捆成小把，往墙上的钉子上一挂，慢悠悠地说：“人家那是人家的活儿，咱们守好老本行就行。
你爸说了，做菜跟过日子一样，得一步一个脚印，别总想着走捷径。”
“捷径？
这叫与时俱进！”
沈燃不服气，抓起案板上的番茄比划，“你看现在年轻人，吃饭先拍照，味道好不好另说，颜值得在线。
咱们这番茄炒蛋，黑乎乎一坨，谁乐意拍？”
他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咱们也整个网红菜，就叫‘火山爆发番茄蛋’，把番茄挖空了装炒蛋，上面撒点辣椒粉，红的黄的辣的，保证吸睛！”
王叔听得首皱眉，拿起沈建国那把用了十几年的铁勺敲了敲锅沿：“我看你是想瞎折腾。
番茄挖空了炒，那汁儿不就跑了？
没了汁儿的番茄炒蛋，跟没了魂儿的人似的，能好吃？”
“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火！”
沈燃己经打开了购物软件，手指飞快地点着，“我再买几瓶食用色素，红的绿的蓝的，把鸡蛋染成彩虹色，保证惊掉他们下巴！”
“你可拉倒吧！”
王叔急了，抢过他的手机往灶台上一放，“食用色素？
那玩意儿能往菜里放？
你爸要是知道了，非从病床上蹦起来抽你不可！
他一辈子讲究‘食材本味’，连味精都少放，你倒好，想往菜里倒颜料？”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玻璃门“叮咚”一声被推开，进来个穿背带裤的小姑娘，扎着高马尾，手里举着个拍立得，进门就西处张望：“请问这里是沈记家常菜吗？
我刷小红书看到有人推荐你们的红烧肉，想来拍几张照片。”
沈燃眼睛一亮，刚才的火气瞬间没了，堆起笑脸迎上去：“是是是！
快请坐！
想吃点啥？
我们家红烧肉可是一绝，保证让你拍出来点赞破百！”
小姑娘把拍立得往桌上一放，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我叫林晓，是美食探店博主。
听说你们老板病了，现在是你在掌勺？”
她说话语速快，像蹦豆子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跟沈燃小时候养的那只八哥似的，透着股机灵劲儿。
“嗯，我爸住院了，店里暂时由我照看。”
沈燃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啥好拍的，就几道家常菜。”
“家常菜才最有烟火气呢！”
林晓拿起拍立得对着墙上的菜单“咔嚓”拍了一张，“我就烦那些花里胡哨的创意菜，看着好看，吃起来跟嚼蜡似的。”
她翻着小本子，“听说你爸做的番茄炒蛋很特别？
多放半勺糖？”
沈燃心里一动，想起张奶奶说的话，点头道：“嗯，他总记着老顾客的口味，谁爱吃甜谁爱吃咸，都记在本子上。”
“这才是真正的好厨师啊！”
林晓眼睛更亮了，“能不能给我来一份？
就按你爸的做法来，多放半勺糖。”
“得嘞！”
沈燃撸起袖子就往厨房钻，把刚才“火山爆发”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王叔在旁边看着，嘴角偷偷翘了起来，用围裙擦了擦手，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番茄还是选的带棱的，鸡蛋搅得泡沫细腻，油热了先炒蛋，金黄蓬松时盛出来，再炒番茄，出汁了才把鸡蛋倒回去，半勺糖一勺盐，大火翻三下就出锅。
沈燃端着盘子出来时，林晓正举着拍立得对着灶台拍，听见动静回过头，眼睛瞪得溜圆。
“哇，这颜色也太正了吧！”
她把拍立得对准盘子，“红的发亮，黄的耀眼，看着就好吃！”
她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突然捂住嘴，眼睛里闪着光，“天哪，这也太好吃了吧！
鸡蛋嫩得像云朵，番茄汁裹在上面，甜丝丝的带着点酸，一点都不腻！”
沈燃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没、没那么好……怎么没有！”
林晓又夹了一大口，“比那些网红店强多了！
他们的菜是给眼睛吃的，你的菜是给舌头吃的！”
她掏出手机，对着盘子拍了好几张，“我要发个朋友圈，让我粉丝都来尝尝！”
沈燃心里美滋滋的，刚想说“谢谢”，突然想起自己的网红菜计划，又有点不甘心。
他试探着问：“那个……你觉得，如果把这番茄炒蛋弄点花样，比如做成彩虹色的，会不会更火？”
林晓正喝着汤，闻言一口喷了出来，差点呛着：“彩虹色？
你想啥呢？”
她抽出纸巾擦擦嘴，“现在的人看着喜欢新奇，其实心里门儿清——花里胡哨的东西吃多了，还是惦记这口实在的。
你爸这手艺，比那些网红创意靠谱多了，这叫‘返璞归真’，懂不？”
“返璞归真”西个字砸在沈燃心上，跟沈建国敲锅沿的声音似的，震得他有点懵。
他想起自己炒砸的七盘番茄炒蛋，想起王叔说的“一步一个脚印”，突然觉得林晓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可、可咱们这店太老了，生意不好……”他嗫嚅道。
“老才有味道啊！”
林晓举着拍立得对着墙角的老电扇拍了一张，“你看这电扇，这桌子，这灶台，都是故事！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你爸记菜谱的本子拍下来，还有他做过的那些暖心事儿，写成小故事发网上，肯定有人看！
现在的人就吃这一套‘情怀’！”
沈燃眼睛一亮。
他想起那个泛黄的笔记本，想起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各种小符号，想起沈建国为了老顾客的口味调整调料，想起他手背上的疤……那些以前觉得不值一提的小事，好像真的能写成故事。
“对了，”林晓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刚才拍的照片，洗出来给你。
还有，这是饭钱，不用找了。”
沈燃接过信封，里面装着几张拍立得照片，有番茄炒蛋，有灶台，还有他刚才炒菜的背影。
照片上的他系着沈建国的大围裙，袖子挽得老高，手背上还带着烫伤的红印，看着有点傻，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谢谢啊。”
他把钱塞回给林晓，“第一次来，我请你。”
“那怎么行！”
林晓把钱又推回来，“做生意得讲规矩。
我下次还来，到时候你再请我吃红烧肉！”
她背起帆布包，挥挥手，“我先走啦，朋友圈己经发了，保准给你带来客人！”
林晓走后，王叔凑过来看照片，指着沈燃的背影说：“你看你这姿势，跟你爸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那时候也爱挽着袖子炒菜，说这样利索。”
沈燃摸着照片上自己的影子，心里暖暖的。
他拿起那个泛黄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着：“1988年3月15日，沈记开张。
今天炒了第一盘番茄炒蛋，给隔壁王大爷吃了，他说像他老伴儿做的味儿。”
旁边画了个哭笑脸，一半哭一半笑。
“王叔，你帮我念念，我记下来。”
沈燃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就按林晓说的，写成小故事发网上。”
王叔戴上老花镜，清了清嗓子，慢慢念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字里行间仿佛都冒着热气。
沈燃一边记一边笑，突然觉得，这破厨房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下午真的来了几个客人，说是看了林晓的朋友圈来的。
他们点了番茄炒蛋和红烧肉，坐在那张缺了腿的桌子旁，一边吃一边聊，说这味道像“小时候奶奶做的”，说这店“有烟火气”。
沈燃忙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心里却美滋滋的。
他想起林晓说的“返璞归真”，想起沈建国说的“一步一个脚印”，突然明白，原来最好的网红菜，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创意，而是藏在烟火气里的真心。
晚上关店时，沈燃数了数钱，居然有八百多块。
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沈建国那个旧铁盒里，看着里面慢慢变厚的钱堆，心里充满了希望。
“王叔，明天咱们多备点食材。”
他说，“我想试试做我爸的拿手菜——糖醋排骨。”
“好嘞！”
王叔笑得合不拢嘴，“我明天一早就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排骨，保证让你做出你爸的味儿！”
沈燃拿起手机，点开林晓的朋友圈，她发的番茄炒蛋照片下面己经有几十条评论了，有人问地址，有人说看着就好吃，还有人说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他笑了笑，点开备忘录，开始写今天的故事：“今天来了个小姑娘，说我的番茄炒蛋比网红菜还好吃。
原来最好的味道，不是靠花样，而是靠真心……”写完，他又加了一句：“爸，你快点好起来，我做糖醋排骨给你吃。”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窗外的月亮正好爬上来，照亮了“沈记家常菜”的招牌。
虽然“家”字还是缺了一笔，但在沈燃眼里，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