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簌簌落在油腻的水泥地上,混着不知谁泼的面汤渍,在昏黄的路灯下泛出黏腻的光。
他蹲在支队后门那棵老槐树下,嘴里塞着半个凉透的猪肉大葱包,面皮硬得硌牙,馅里的葱味却依旧冲得人睁不开眼。
“刚子,你这胃是不想要了?”
传达室的老王探出头,手里攥着个搪瓷缸,“我给你热了杯豆浆,赶紧的。”
赵刚摆摆手,喉结用力滚动了两下,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
塑料袋被他捏得哗哗响,“不了王哥,等会儿说不定有活儿。”
话音刚落,裤兜里的手机就跟疯了似的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里亮得刺眼——是值班室的号码。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接听键,嘴里还残留着包子的油味:“赵刚。”
“赵队,南华路那边出事了。”
小周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含糊,却又透着一股紧绷,“废弃医院,太平间里发现尸体,报案人是附近的拾荒者,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赵刚站起身时膝盖咔嗒响了一声,他揉了揉发麻的腿:“地址发我手机上,叫上技术科和法医,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他正准备往车库走,就见办公楼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不合身警服的年轻人跌跌撞撞跑出来,手里还攥着个保温杯。
“赵队!
等等我!”
李明浩跑得满脸通红,额前的碎发都粘在皮肤上,“张姐说让我跟您去现场,多学学。”
赵刚瞥了眼他手里的杯子,保温杯上还印着粉色的小熊图案:“刚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半夜还带着爱心热水?”
李明浩脸更红了,挠了挠头:“不是,是早上给我媳妇做疙瘩汤剩下的,她说保温好,让我带着……”话没说完就被赵刚打断:“上车再说。”
警车引擎的轰鸣声划破凌晨的寂静,李明浩系安全带时手都在抖。
他入职才三个月,跟着赵刚出过几次盗窃案现场,凶杀案还是头一回。
赵刚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从储物格里摸出个没拆封的面包扔过去:“吃点东西,等会儿别吐现场。”
“谢谢赵队。”
李明浩接过来,却没敢拆,只是攥在手里。
车子驶过空旷的街道,路灯在车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忍不住问:“赵队,那废弃医院是不是十年前着火的那个?
我听老同事说过,挺邪乎的。”
赵刚没回头,视线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
公安干警不信邪,只信证据。”
话虽如此,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南华路市一院分院,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他记忆里某个尘封的角落。
警车在警戒线外停下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警戒线内围着几个穿防护服的技术科人员,周建国正蹲在太平间门口,手里举着个放大镜,跟个老古董似的对着锁孔研究。
看见赵刚进来,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老赵,邪门得很。”
太平间的门是老式的铁门,锈迹斑斑,门把手上还挂着把黄铜锁,此刻正敞着,露出里面漆黑的走廊。
赵刚戴上鞋套和手套,刚要迈步进去,就被周建国拉住:“别碰门,锁是从里面反锁的,我们撬的时候费老劲了。”
“从里面反锁?”
李明浩在旁边小声重复了一句,声音有点发颤,“那凶手怎么出去的?”
周建国没理他,只是冲赵刚扬了扬下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太平间里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和霉味混合的怪味,冷得像冰窖。
靠墙摆着几个铁制的尸体存放柜,其中一个柜门敞开着,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正好打在柜子里的尸体上。
那是个男人,看年纪三十岁左右,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护士服,衣服领口歪着,露出锁骨处一片青紫的瘀痕。
他脸上盖着张泛黄的纸,赵刚伸手轻轻掀开,发现纸上用红色的东西画着密密麻麻的叉,红得像干涸的血。
“赵队,你看这个。”
张岚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睛,她指了指尸体脚边,“发现的时候就有这个。”
那是一把银色的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护士”两个字,边缘己经磨损得厉害。
赵刚用证物袋装好,指尖碰到钥匙时,感觉冰凉刺骨。
他转头看向李明浩:“记录一下,死者男性,年龄约30岁,身着女性护士服,面部覆盖带红叉的纸张,脚边有刻字钥匙。”
李明浩赶紧掏出本子,笔尖在纸上划拉的声音在安静的太平间里格外清晰。
赵刚注意到他手在抖,就把自己刚买的那包烟扔过去:“出去抽根,缓过来再进来。”
李明浩愣了一下,接过烟跑了出去。
张岚正在给尸体拍照,闪光灯在黑暗中一次次亮起,照亮尸体僵硬的脸。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六到八小时之间,”她一边操作一边说,“体表没明显外伤,但锁骨处的瘀痕可疑,得回去解剖才知道具体死因。”
赵刚走到敞开的尸体柜前,柜子内壁结着一层薄薄的霉斑,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摸了一下,触感黏滑。
“这柜子多久没人用了?”
“最少十年了。”
周建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还在跟那把锁较劲,“火灾之后这地方就封了,除了拾荒者没人来。
你看这锁芯,全是灰,要不是我们刚才撬,估计还能保持原样。”
赵刚的目光又落回尸体脸上,那张带红叉的纸被他小心地收进证物袋,纸张边缘己经脆化,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是打印的,倒像是用手指蘸着颜料画上去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弯腰凑近尸体的右手,指甲缝里似乎卡着点什么东西,黑黢黢的,像灰烬。
“张岚,看看指甲缝。”
张岚立刻凑过来,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样本:“像是某种灰烬,回去化验。”
她顿了顿,忽然补充道,“对了,这护士服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十年前市一院的款式。”
赵刚心里那根针又被刺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是妻子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晚上发的:“爸血压又高了,你今天能早点回来吗?”
他当时回了个“看情况”,结果忙到现在。
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他回了句:“我这边出警了,你早上带爸去医院看看,药别忘带。”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深吸了口气。
太平间的窗户破了个洞,风从洞里灌进来,呜呜地响,像是有人在哭。
赵刚抬头看向窗外,天边的鱼肚白己经被染成了淡粉色,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躺在柜子里的这个男人来说,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昨晚。
“赵队,”李明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脸色好了点,手里还捏着没抽完的烟,“外面有附近的居民说,昨晚好像听到这医院里有哭声。”
赵刚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具穿着护士服的男尸。
他有种预感,这个案子,可能没那么简单。
而那个十年前的名字,似乎正顺着这太平间里的冷风,一点点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