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不大,却也五脏俱全,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或木屋,间杂着几家客栈、酒肆和杂货铺子。
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粪便、劣质酒水和饭菜的味道。
云昭走进镇子,新奇地东张西望。
街上的行人大多面有菜色,行色匆匆,带着一种乱世中特有的麻木和警惕。
几个穿着灰扑扑短打的汉子蹲在墙角,眼神浑浊地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生面孔小姑娘。
她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颗金珠,咽了口唾沫,走向一个卖烧饼的摊子。
“大叔,来个烧饼。”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卖烧饼的是个跛脚老汉,抬头瞥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睛在她过分干净(相对镇上人而言)却难掩风尘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她身后空空的行囊,慢吞吞地包好一个烧饼递过来:“三文钱。”
云昭掏出一颗小金珠递过去。
老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周围几个闲汉的目光也“唰”地一下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
“小……小娘子,”老汉的声音干涩起来,贪婪地盯着那颗金珠,“老汉这……找不开啊。
要不……你多买几个?”
他粗糙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金珠。
云昭心头警铃大作!
糟了!
财不露白!
她忘了这里是穷乡僻壤,一颗金珠足够寻常人家吃用几个月!
她猛地缩回手,把金珠攥紧,强作镇定:“那……那我不买了!”
转身就想跑。
“哎!
小娘子别走啊!”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一个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刺青的壮汉己经拦在了她面前,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钱找不开好说嘛,哥哥我帮你想想办法?
跟哥哥去那边巷子里聊聊?”
另外两个汉子也围了上来,堵住了她的退路。
“你们想干什么!”
云昭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了烧饼摊的木架上,退无可退。
她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用“小法术”唬人?
眼前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痞子,可不是奉天城那些虔诚的百姓!
她那点唬人的光影把戏,怕是连吓唬狗都够呛!
“干什么?”
刺青壮汉嘿嘿一笑,伸手就朝她怀里的钱袋抓来,“哥哥看你孤身一人,帮你保管保管!”
千钧一发之际!
“嗷——!”
一声凄厉刺耳的兽嚎,如同破锣被狠狠敲响,猛地撕裂了小镇的喧嚣,从镇子另一头传来!
紧接着是几声惊恐的尖叫和房屋倒塌的轰隆声!
“妖怪!
黄皮子精又出来作祟了!”
“快跑啊!
张屠户家被掀了房顶了!”
围住云昭的几个痞子脸色也是一变,刺青壮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向骚乱传来的方向。
机会!
云昭心脏狂跳,趁着几人分神,泥鳅般从壮汉腋下的空隙猛地钻了出去,拔腿就朝骚乱相反的方向狂奔!
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条狭窄肮脏、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该死!
别让她跑了!”
身后传来痞子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追赶的脚步声。
胡同尽头是高高的土墙,无路可逃!
云昭急得额头冒汗,绝望地西处张望。
目光扫过墙角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筐烂篓,她灵机一动,也顾不得脏臭,手脚并用地就往里面钻,顺手还扒拉过几个破筐盖在自己身上,只留一条缝隙紧张地观察外面。
杂乱的脚步声很快追到胡同口。
“妈的,钻哪去了?”
“肯定在这死胡同里!
搜!”
痞子们骂骂咧咧地开始翻找。
一个痞子一脚踹翻了云昭藏身破筐旁边的几个空酒坛,碎片西溅,差点划到她的脸。
她死死捂住嘴,大气不敢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就在一个痞子伸手要掀开她藏身的破筐时——一道清冷、淡漠,仿佛不蕴含任何情绪,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能穿透一切嘈杂的穿透力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胡同口响起:“尔等,在寻何物?”
这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玉盘,瞬间冻住了巷子里所有的喧嚣和动作。
云昭透过筐篓的缝隙,心脏漏跳了一拍。
好闪的一个人……神仙吗?!
胡同口,逆着外面街道透进来的、有些昏沉的光线,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依旧是那身不染纤尘的雪白云纹道袍,广袖在巷子口灌入的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俊美得不似凡人,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巷子里几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痞子,最后,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破筐的缝隙,精准地落在了蜷缩在里面的云昭身上。
一瞬间,云昭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纯粹到极致的漠然,却让她感到一种比面对那些痞子时更深的无所遁形和……莫名的委屈。
原来人和人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几个痞子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气质超凡脱俗又带着无形威压的“仙人”震住了。
刺青壮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是什么人?
少管闲事!”
清珏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只是看着破筐的方向,薄唇微启,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云昭耳中:“出来。”
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云昭浑身一颤。
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是出去被痞子打死,还是被这个看起来更可怕的“神仙”抓走?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心一横,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破筐,顶着满头满脸的灰尘和蜘蛛网,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动作狼狈得像只刚从泥坑里滚出来的小土狗。
“仙……仙长救命!”
她不管不顾,几乎是连滚爬带地扑到清珏脚边,一把抱住了他垂落云纹道袍下、那截比上等玉石还要光洁冰冷的袍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恳求。
“他们是坏人!
想抢我的钱!
还想抓我!
仙长救我!”
“……我……我可以拜您为师!
给您端茶倒水,扫地做饭!
求您收留我吧!”
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脸,杏眼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那张俊美无俦却毫无表情的脸,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拜师的好处一股脑倒了出来。
“……”清珏垂眸。
少女灰扑扑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小兽般的惊惶和孤注一掷的祈求。
发髻散乱,沾着草屑灰尘,紧紧抓住他袍角的手也脏兮兮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口深处,那沉寂了几日的灼痛印记,在她扑过来抓住他袍角的瞬间,毫无征兆地再次猛烈灼烧起来!
比在奉天城祭坛上那次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嘶……”一丝极其轻微的抽气声,几不可闻地从清珏喉间溢出。
他万年不变的冰封面容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那并非因为少女的冒犯或脏污,而是源自神魂深处、被强行撕裂般的剧痛。
混乱的金戈碎片和悲悯的箴言低语再次试图冲破封印,搅得他识海一阵翻腾。
巷子里一片死寂。
几个痞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仙人……和这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清珏强行压下神魂的悸动和剧痛,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个呆若木鸡的痞子。
无需言语,那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视线,瞬间让刺青壮汉几人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们,双腿一软,“噗通”、“噗通”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仙……仙长饶命!
小的们有眼无珠!
冲撞了仙长!
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