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咽气前用唇语对我说:别报仇。于是我苟活十年,苦练医术与魅术。
终于等到仇人封后大典,我作为医女被选入宫。皇后看到我容颜震怒:贱婢,
竟与本宫故人如此相似!她表妹在一旁娇笑:表姐,不过是个医女,杀了便是。
她们不知道,我早已在每日熏香中下了慢性奇毒。更不知道,皇上夜夜宠幸的人,
正是她们想千刀万剐的我。后来,皇后毒发癫狂,被废冷宫。她表妹容颜尽毁,疯癫痴傻。
而我,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接过了那柄象征着天下女子至尊之位的凤印。
---冷雨砸在乱葬岗的腐泥里,溅起星星点点的污秽,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和泥土的腥气。十岁的阿蘅趴在母亲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喉咙里堵着血沫和呜咽,发不出声。母亲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
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与凝固的血痂,却洗不去那份刻骨的惊惧与痛苦。
母亲的双手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指甲缝里全是泥泞和血污——那是被硬生生踩碎的。
一根粗糙的麻绳勒进她纤细的脖颈,深可见骨——那是宰相千金林楚楚小姐“恩赐”的死法,
只因母亲不慎打翻了她一盏用来漱口的珍珠粉膏。那膏体雪白细腻,
据说掺了南海贡珠的粉末,价比黄金。阿蘅自己也只剩半口气,背脊衣衫碎裂,皮开肉绽,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着濒死的痛。林小姐嫌抽鞭子累着了手,最后一下是夺过护卫的刀,
用刀鞘狠狠砸在她背心。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轻响。可她的眼睛,
死死盯着不远处那辆缓缓驶离的华丽马车。车窗纱帘微动,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玉镯的手轻轻伸出,漫不经心地拂落一点尘埃,
仿佛刚刚丢弃的不是两条人命,而是什么肮脏的垃圾。雨声渐大,淹没了一切。
母亲的身体在冷雨中迅速变凉。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阿蘅看到母亲惨白的唇,
极其缓慢地,微微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阿蘅看懂了。别……报……仇。
冰冷的绝望和铺天盖地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意识回笼时,
是先嗅到一股极苦极涩的药味,混着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又似草木灰的气息,
还有一种陈年积尘的味道。身下是干燥温暖的草铺,背上的剧痛被一种清凉感压制,
但每一次呼吸仍像拉着钝锯。她费力地睁开眼,朦胧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她,
在昏暗的油灯下捣着什么。那是一个老妪,头发灰白,用一根木簪草草挽着,衣衫褴褛,
却异常干净。屋角堆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有些还带着泥土,
墙上挂着几串风干的、形状古怪的虫壳或根茎。“醒了?”老妪头也没回,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枯木,“命挺硬。脊椎骨裂了三处,内脏出血,颈骨险些断掉,
烧了三日三夜。”阿蘅张了张嘴,喉咙撕裂般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你娘没了。
”老妪的话直接得残忍,捣药的动作未停,“乱葬岗野狗多,我去得晚了些,没保住全尸。
拖到后山埋了,做了记号。”巨大的悲恸瞬间击垮了残存的意识,阿蘅眼前一黑,
再度昏死过去。昏迷前,眼角终于滚下一滴泪,混着脸上的污血,砸入干草中。往后的日子,
便在苦药、针炙和彻骨的仇恨里煎熬。老妪姓薛,性情古怪,医术却通神。她不问阿蘅来历,
阿蘅也不多说,只是拼命地学。学认药,学施针,学那些诡奇莫测的毒理。
薛婆有时会盯着她那双逐渐褪去稚嫩、显露出惊人美丽的眼睛,冷冷道:“学毒先学医,
杀人先救己。心里藏着恨,针就拿不稳。恨意要敛在心里,像毒蛇收着毒牙,
不到咬人的那一刻,绝不露半分。”阿蘅便抿紧唇,更加拼命。她忍着剧痛练习施针,
先在草人上,后在薛婆捉来的野兔山鸡上,最后是在自己身上找穴位试。她尝遍百草,
舌头一度麻木失去味觉,也曾因试毒而呕血昏迷。薛婆只是冷眼旁观,
在她快死时递上一碗解药。薛婆不只教医毒。她还不知从何处弄来些残破的香谱、曲谱,
甚至几页泛黄的、描绘着曼妙姿态的图谱。“女人最好的武器,有时不是毒药。
”薛婆枯瘦的手指划过那些暧昧的图样,眼神讥诮,“是男人。尤其是……权倾天下的男人。
他们要你的身子,要你的温顺,要你的崇拜,你就给他们。然后,拿走你想要的。
”她教阿蘅调香,教她如何用一缕幽香俘获人心;教她姿态,
如何一步一履皆成风情;甚至教她嗓音,如何让最平淡的句子也说出缠绵的意味。
她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一些宫廷礼仪的残本,让阿蘅练习。阿蘅沉默地学。
在那些苦涩的药草味里,她调入靡靡的暖香;在背诵枯燥的医理间隙,
她练习眼波流转;在对着铜人练习扎针的深夜里,她对着水盆倒影,调整每一个微笑的弧度。
她将仇恨磨成粉,混入香料;将痛苦酿成毒,浸入指尖。十年。
乱葬岗的雨水和血腥气夜夜入梦,母亲无声的遗言是刻入骨髓的咒枷。她在咒枷下挣扎,
将一身血肉重塑成最锋利的武器。薛婆在一个清晨悄然离去,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
茅屋里只留下一包银针,几本孤本秘籍,
和一个冰冷的陶罐——里面养着一只通体血红、形如蛛蝎的奇异蛊虫,
罐底压着一张纸:“噬骨缠魂,引七情而灼五脏,蚀六腑而腐肌骨,无解。
”阿蘅对着空屋叩了三个头,收起所有东西,头也不回地踏入尘世。……启元十年,帝大婚,
立宰相林巍之女林楚楚为后,普天同庆。新后凤体欠安,时常心悸头痛,
太医院需遴选精通药膳调理、善制香息的医女入宫侍奉。遴选严苛,
阿蘅垂首恭立在一众女子中,素衣荆钗,却难掩一段风流身姿。她呈上的自制药香清远馥郁,
闻之令人神清气爽,考官太医亦微微颔首。她演示的针灸技法纯熟老道,对答医理条理清晰,
甚至能就皇后“凤体欠安”之症,委婉提出一二调理思路,深得主持遴选的太医正赏识。
她顺利入选。入宫那天,是个艳阳天。朱红宫墙巍峨,高耸入云,
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冰冷的光,一如十年前那辆马车的奢华。沉重的宫门次第打开,
又缓缓合上,将宫外的一切隔绝。甬道深长,青石板路光可鉴人,脚步声回荡,
透着森严的寂静。引路的太监面无表情,细声细气地交代着宫规,
眼神扫过这些新入宫的医女,带着惯有的审视与轻蔑。阿蘅低眉顺眼,跟在队伍中间,
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指尖冰凉。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却也燃烧着她压抑了十年的火焰。凤仪宫。殿内熏香暖融,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与殿外的秋凉恍如两个世界。新任皇后林楚楚斜倚在铺着软狐皮的凤榻上,
身着正红金线绣凤凰于飞纹样的皇后常服,云鬓高耸,点翠凤凰步摇垂下细碎的流苏,
随着她慵懒的动作轻轻晃动。十年养尊处优,让她褪去了少女时的些许青涩,
更添雍容威仪与成熟风韵,只是那双眼尾微挑的美目里,沉淀下的不是宽和,
而是愈发精致的冷漠与骄矜,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被精心掩饰的倦怠与不耐。
两名小宫女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她染着蔻丹,姿态卑微至极。
阿蘅与另外几名新选医女跪在下方,屏息静气,额头抵着冰冷光滑的金砖。“都抬起头来,
让娘娘瞧瞧。”掌事宫女的声音响起。众人依言抬头,目光低垂,不敢直视凤颜。
皇后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像是在看几件没有生命的器物,却在触及阿蘅脸庞时,
骤然顿住。指尖的玉如意“嗒”一声轻敲在紫檀木榻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殿内瞬间死寂,
落针可闻。染蔻丹的宫女手一抖,险些碰坏了皇后刚涂好的指甲,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微颤。
那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粘腻地舔过阿蘅的每一寸眉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惊疑、审视,
以及一丝被冒犯的、逐渐升腾的震怒。空气凝滞得可怕,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你,
”皇后的声音尖利起来,彻底失去了方才的慵懒,带着一种刺耳的审度,“抬起头,
看着本宫!”阿蘅缓缓抬头,目光恭顺温婉,
毫无畏惧地迎上那道几乎要将她剥皮拆骨的视线。她的心跳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期待。
像。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神态迥异,一者惊惧绝望,一者温顺平静,但那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