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梦见实验室的显示屏上,数据流扭曲成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如蚁群般顺着电缆爬上他的手臂。
"咚咚咚——"急促的叩门声将他惊醒。
沈恪猛地坐起,枕套里的手机硌得后脑生疼。
门外射进一道锐利的目光,隔着门缝都能感受到刺人的审视。
开门见是个戴方巾的老者,藏青绸袍上的玉带钩泛着冷光。
乌木拐杖顶端的貔貅张牙舞爪,正对着沈恪的咽喉。
"你是何人?
"老者声音沙哑如磨砂,"怎会躺在李府客房?
"沈恪喉结滚动。
昨夜想好的说辞在舌尖转了三转,最终吐出个最稳妥的答案:"老丈恕罪...在下...记不清了。
"他揉着太阳穴作痛苦状,"醒来便在此处,前尘往事俱如雾里看花。
""失忆?
"老者山羊胡一抖,拐杖重重杵地,"李府可不是装疯卖傻的地方!
"貔貅眼珠镶着黑曜石,随主人怒气隐隐泛红。
沈恪余光瞥见老者腰间羊脂玉佩——这等成色,主家至少是三品大员。
他佯装惶恐地缩了缩脖子,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
"听着,"老者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家老爷乃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三才大人。
昨日柴房边捡回你个半死之人,倒救出个糊涂虫来!
"说罢转身欲走,乌木杖在青石板上叩出串火星。
李三才!
沈恪指尖发凉。
这个名字在《明史》中赫赫有名——万历朝言官领袖,日后东林党争的核心人物。
他竟阴差阳错撞进了风暴眼。
约莫盏茶工夫,廊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绯袍男子被众星捧月般拥来,胸前獬豸补子怒目圆睁。
沈恪的膝盖突然不听使唤——这是身体原主对权势的本能敬畏。
"便是你失了记忆?
"李三才声如洪钟。
他随手翻开案上《论语》,书页哗啦作响,"看指节茧痕,当是常年握笔之人。
见本官虽惧却不乱..."突然逼近半步,"昨夜府里进了飞贼,你可听见动静?
"沈恪后背沁出冷汗。
那黑衣人的惨叫犹在耳畔,更可怕的是黑暗中窥视的锦衣卫。
他喉头发紧:"隐约...隐约听得些响动..."李三才的目光像解剖刀般划过他全身,最终停在散落的书册上:"既如此,暂在府里做些抄写活计。
"转身时补了句,"想起什么,随时来报。
"待脚步声远去,沈恪瘫坐在条凳上。
晨光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钉在地上。
方才短短几句对答,竟比通宵实验更耗心神。
他摸出枕下手机,32%的电量仿佛倒计时沙漏。
突然,厢房角落传来窸窣声。
沈恪浑身绷紧,只见床底缓缓爬出个蓬头小厮,手里攥着块沾血的帕子。
"公子莫怕,"少年声音嘶哑,"小的是来报信的——您根本不是失忆,是有人要您的命!
"李三才的脚步声尚未走远,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府门前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整齐的靴子踏地声,铁甲碰撞的铿锵声,还有——"锦衣卫办事,闲人退避!
"这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沈恪浑身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摸向枕下的手机。
窗外,几个家丁慌乱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夹杂着惊恐的低语:"是北镇抚司的人..."李三才去而复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后跟着方才那个报信的小厮,此刻正瑟瑟发抖地缩在廊柱旁。
"沈公子,"李三才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锦衣卫百户带着人来了,说是昨夜见到府中有异光。
"他目光如刀,首刺沈恪眼底,"你那个...物件,可还藏得好?
"沈恪喉头发紧,机械地点了点头。
枕下的手机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大人!
"院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张诚,奉指挥使之命查案!
"李三才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转身时己换上一副从容神色:"开门,迎客。
"沉重的府门吱呀作响,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而入。
为首的百户身材魁梧,腰间绣春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刀鞘上的鎏金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力士,个个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院中的每一寸角落。
"李大人。
"张诚抱拳行礼,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昨夜有弟兄在贵府附近见到一道白光,亮如白昼。
指挥使大人担心是有妖人作祟,特命卑职前来查探。
"李三才微微一笑:"张百户多虑了。
昨夜府中确有烛火走水,己经及时扑灭,哪来的什么白光?
"张诚眼中精光一闪:"哦?
可据弟兄们说,那光不似寻常烛火..."他忽然转头,目光如电射向站在廊下的沈恪,"这位是?
"沈恪只觉得一道锐利的视线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百户的眼神太过毒辣,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这是本官一位远亲,"李三才不动声色地挡在沈恪身前,"近日来京小住。
"张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大步走向沈恪。
他每走一步,腰间的绣春刀就发出轻微的铮鸣,像是毒蛇吐信的声音。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张诚在沈恪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昨夜可曾见到什么...异常?
"沈恪的指尖微微发抖。
眼前这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是诏狱特有的气息。
他强自镇定,学着古人的样子拱手行礼:"回大人话,昨夜学生睡得沉,未曾..."话未说完,张诚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这茧子..."百户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沈恪的虎口,"是常年握笔之人。
可公子的字,怕是写得不怎么样吧?
"沈恪心头狂跳。
这具身体的原主确实不像读书人,他方才行礼的姿势也漏洞百出。
更糟的是,他感觉到张诚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探向他的袖袋——"张百户!
"李三才突然厉声喝道,"本官敬你是锦衣卫,可你如此对待本官亲眷,未免太不把都察院放在眼里了!
"张诚的手微微一僵,随即松开沈恪,转身笑道:"李大人言重了。
实在是近日京城妖人频出,卑职不得不谨慎些。
"他环顾西周,突然指向沈恪的厢房,"昨夜白光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发出的,不知可否让卑职进去看看?
"沈恪的血液瞬间凝固。
枕下的手机,桌上的蜡烛,散落的书籍...任何一处破绽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李三才正要开口阻拦,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锦衣卫力士慌慌张张跑进来,在张诚耳边低语几句。
百户的脸色骤变:"当真?
""千真万确!
东厂的人己经到胡同口了!
"张诚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狠狠瞪了沈恪一眼,抱拳道:"李大人,今日暂且告退。
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一挥手,带着众锦衣卫匆匆离去。
院中重归寂静,沈恪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李三才扶住他,低声道:"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和,今日倒是帮了我们一把。
不过..."他目光深沉,"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恪望向院门处扬起的尘土,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的手机,此刻正静静躺在枕下,电量只剩下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