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顶端的热搜词条像一列疾驰的列车，呼啸着碾过她刚刚看到的那条本地新闻——《长沙警方捣毁特大代孕窝点，解救9名被困女性》。
这条新闻发布在市公安局的官方账号上，配着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图：狭窄的房间里，几张铁架床挤在一起，墙角堆着没拆封的纸尿裤，空气中仿佛能透出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报道里写着，被解救的9人中有6名是代孕女性，其中多人是聋人，“手术过程未使用麻药”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林墨眼里。
但这条新闻的阅读量停留在三万，评论区只有寥寥几十条。
而此刻霸占热搜前五位的，是赵丽颖的新恋情、陈奕迅的“被去世”谣言、某顶流的机场街拍、一款新游戏的上线，以及“夏季减肥秘籍”。
林墨深吸一口气，点开自己的视频后台。
上次关于采茶业女性生存现状的调研，播放量刚过千万，后台还有几百条未回复的留言。
她原本该按计划筹备中老年群体的采访，联系好的社区养老院院长早上还发来了确认信息。
可现在，她盯着那条被娱乐新闻淹没的代孕报道，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又来？”
助理小陈端着咖啡走进来，瞥了一眼她的屏幕，“这事儿每年都有，查了又冒，冒了又查。
上周我还在母婴论坛看到有人发‘求靠谱代孕中介’的帖子，下面一堆人私信。”
林墨没说话，点开那条代孕新闻的评论区。
最高赞的一条是：“有钱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第二条：“都是自愿的吧？
各取所需而己。”
第三条更刺眼：“为什么不让合法化？
规范一下不就行了？”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做代孕科普时的场景。
那时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出租屋里剪着视频，镜头里是印度代孕村的纪录片片段。
后台收到一条评论，说“代孕是自由交易，你凭什么反对”，下面竟有西百多人点赞，而反驳的声音只有两千多。
1:5的比例，像一根刺，扎了她五年。
“你还记得那个比例吗？”
林墨转头问小陈，声音有些发紧，“1:5。
每五个看到的人里，就有一个觉得代孕合理。”
小陈放咖啡杯杯，沉默了。
他跟着林墨做了三年社会调研，见过的黑暗不算少，但每次提到代孕，空气里总会多一丝沉重。
“我算过，”林墨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按这个比例，14亿人里，支持者超过两亿。
两亿人，足够撑起一个庞大的买方市场了。”
她打开文档，删掉了原本写好的中老年群体采访提纲，敲下新的标题：《我们为什么必须反对代孕？
——从长沙窝点到印度代孕村的血泪》。
“中老年的采访先停一停。”
林墨抬头，眼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现在必须有人把这件事讲清楚。
不是空喊口号，是把那些手术台上的血、铁架床上的哭、被扔掉的孩子，都摊开给大家看。”
小陈看着她，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查长沙窝点的更多细节？
还是联系法律援助？”
“都要。”
林墨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下午三点的城市，阳光炽烈，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可她知道，在这些光鲜亮丽的角落背后，一定有像新闻里那样的房间——铁架床，消毒水味，还有被标价的***。
“先找到那个窝点的具***置，”林墨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然后，想办法找到那些被解救的女性。
我要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养老院院长发来的消息，问采访时间是否需要调整。
林墨回了句“抱歉，项目暂缓，具体时间再通知”，然后关掉对话框。
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长沙 代孕 聋人”，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几天前的通稿，内容和警方发布的相差无几。
但在某条不起眼的本地论坛帖子里，有人匿名留言：“那个窝点在雨花区的旧楼里，以前是个小诊所，老板姓赵，听说后台很硬。”
林墨把地址记下来，转头对小陈说：“明天，去雨花区。”
小陈刚要应声，林墨的手机又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长沙。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
“林小姐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恐惧，“我……我是从那个窝点逃出来的。
他们说，如果你敢报道，就……”话音未落，电话突然被切断。
再打过去，己是忙音。
林墨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但她仿佛能看到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
“看来，”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次的调查，不会太顺利。”
小陈递过一杯温水：“要不……先报警？”
林墨摇摇头：“报警需要证据。
我们现在有的，只是一个电话号码，和一句没说完的警告。”
她喝了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但这也说明，我们摸到边了。”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点开视频剪辑软件。
屏幕上还留着上次采茶业调研的结尾画面——一群皮肤黝黑的农村妇女，坐在茶树下，手里捧着刚采的茶叶，对着镜头腼腆地笑。
林墨盯着那张笑脸看了几秒，然后新建了一个项目文件。
“开始吧。”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那些尚未被看见的受害者，“第三次了，这次，我们把账算清楚。”
夜色渐渐漫进办公室，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将窗外的世界染成一片虚假的繁华。
林墨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里的文字一行行增加，像一条蜿蜒的路，通向那个她必须抵达的真相。
而那条被淹没的新闻，此刻在她心里，己经长成了一片无法忽视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