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籍、伤痕与低语2
动作比修复纸本古籍时更加谨慎万倍。
每一次呼吸都放得极其轻缓。
锉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只“眼睛”符号倒钩尖端的毛刺。
金属与金属接触，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
他全神贯注，试图将那点细微的凸起磨平，同时不能损伤符号本身的结构。
汗水无声地浸湿了陈墨的额发。
工作间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放大的心跳声和那微不可闻的锉磨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锉刀尖即将完成最后一下细微调整的瞬间——也许是角度偏差了毫厘，也许是那毛刺比想象中更脆弱——锉刀猛地一滑！
“嗤！”
锋利的金刚石刃口没有碰到毛刺，却狠狠划过陈墨戴着棉手套的左手食指指腹！
棉线被轻易割断，冰冷的金属刃口首接切开了皮肤！
“呃！”
陈墨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缩手。
一点鲜红的血珠迅速在指腹的伤口处凝聚、变大。
剧痛？
没有。
只有一种被锐器划过的明确触感和随之而来的、温热的液体渗出感。
物理的痛觉信号依旧被大脑那无形的“滤网”隔绝在外。
然而，就在那滴血珠不受控制地滴落，恰好砸在金属古籍上那只“眼睛”符号的瞳孔——那个尖锐倒钩的位置时——轰！！！
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熔炉，又在瞬间被冻结！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到足以撕裂灵魂的“信息洪流”猛地从接触点爆发！
它并非声音，却比最刺耳的噪音恐怖万倍；它并非画面，却瞬间淹没了陈墨所有的视觉！
无数扭曲、发光、蠕动着的“符号”——它们超越了人类文字和图形的概念，更像是活着的、尖叫着的“信息”本身——如同沸腾的黑色石油，裹挟着亿万生灵濒死的哀嚎、疯狂的呓语、破碎的记忆、湮灭的知识碎片，化作一条无边无际的、散发着冰冷恶意的信息瀑布，以摧枯拉朽之势，首接灌入陈墨的大脑！
“啊——！！！”
这一次，陈墨无法抑制地惨叫出声！
这痛苦超越了物理层面，是灵魂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搅动、撕裂的剧痛！
图书馆的墙壁、工作台、灯光……现实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破碎、溶解！
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旋转的发光符号和无尽的黑暗虚空。
震耳欲聋的混乱低语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它们变成了实质性的攻击——无数种语言，无数个声音，男女老少，尖啸、哭泣、诅咒、狂笑……汇聚成毁灭性的精神风暴，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同化！
“不…停下…停下！”
陈墨的精神在风暴中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本能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无孔不入的恐怖洪流。
身体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一片模糊。
就在陈墨的意识即将被这纯粹的混乱和痛苦彻底淹没、溶解的刹那，一种源于骨髓深处的、属于“修复者”的本能，属于那个在符号学中寻找秩序的灵魂的强烈执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爆发出来！
混乱的符号洪流中，他捕捉到了一个“点”。
一个在疯狂旋转的信息漩涡中相对静止、结构清晰的点。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形状——一个用于古籍装订加固的、极其古老而稳固的“卍”字连环扣结构！
它本身只是一个物理结构，但在此刻陈墨濒临崩溃的认知中，它却成了唯一能理解的、象征着“秩序”与“稳固”的符号！
“抓住它！
固定它！”
求生的意念在精神风暴中尖叫。
陈墨调动起残存的、全部的精神力量，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疯狂的信息，而是像修复古籍时处理脆弱纸页一样，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专注、所有对“结构”和“稳定”的认知，疯狂地“注入”到那个被他精神锁定的“卍”字连环扣符号的意象之中！
嗡——！
脑海中仿佛响起一声沉闷的、无形的震颤。
那个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卍”字连环扣意象猛地亮起！
它并未驱散周围的黑暗和疯狂符号，但在它亮起的瞬间，一层无形的、扭曲的“滤网”在陈墨混乱的感知中强行张开！
这层滤网由他毕生所学的符号学知识、修复经验以及对“秩序”的偏执渴望构成，它脆弱、扭曲、布满裂痕，却真实地存在了！
狂暴的信息洪流冲击在这层“滤网”之上。
绝大部分混乱、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信息碎片被粗暴地阻挡、扭曲、甚至湮灭。
只有极少一部分，被这层以“符号”为核心的滤网，强行“翻译”成了陈墨能够勉强承受和理解的形式：他看到的不再是纯粹混乱的发光信息流，而是无数或明或暗、扭曲蠕动的“文字”和“符号”光影！
他听到的不再是亿万生灵的尖叫狂笑，而是混乱叠加、意义不明的多重“低语”——古老的语言、陌生的方言、破碎的句子、沉重的叹息、尖锐的警告……如同无数人在他耳边同时梦呓！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
当他残存的意识聚焦在那本金属古籍上时，一种强烈的、冰冷的、充满历史尘埃感的“信息流向”清晰地指向下方——穿透工作间的地板，深入图书馆幽暗的地底深处！
那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正在缓慢搏动的“信息源”，如同黑暗海洋深处的一颗腐烂心脏！
古籍上的符号与那个源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呃…呃……” 陈墨的身体还在剧烈地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但信息洪流的冲击强度，因为那层强行构建的“认知滤网”的存在，终于从足以瞬间毁灭他意识的峰值，降低到了一个将他推至崩溃边缘、却勉强还能苟延残喘的程度。
陈墨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精神上的）。
汗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眼前的世界依旧残留着闪烁的符号光斑，耳中的低语如同挥之不去的蚊蚋。
指尖的伤口早己停止流血，但刚才滴血的地方——那个“眼睛”符号的倒钩尖端——一丝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暗红微光一闪而逝，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金属古籍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恢复了它冰冷、死寂、布满诡异符号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场险些吞噬陈墨灵魂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工作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陈老师？
您在里面吗？
我听到…好像有什么声音？”
是苏晓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关切，隔着门板传来。
陈墨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嘶哑、干涩、破碎不堪的声音：“…没…没事…东西…掉了…”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工作台上那本冰冷的金属古籍。
此刻，在陈墨被彻底改变的感知中，那本古籍周身，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不断扭曲蠕动的暗红色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