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傍晚,夕阳把天际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空气里依然浮动着灼人的热气,柏油马路蒸腾起扭曲的光影,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的倦怠。
但枫山墅的庭院里,却像是被按下了降温键。
百年白玉兰树撑开巨大的绿荫,细碎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积起薄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清冽的甜香。
雕花秋千架悬在树荫下,藤编座椅被晒得微微发烫,南知鸢却坐得安稳,月白色的真丝连衣裙衬得她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裙摆垂落在脚踝,随着秋千轻微的晃动扫过青砖,留下浅淡的影子。
她手里捧着一本浅灰色封皮的文件夹,是皓澜集团金融部的实习总结。
指尖划过打印整齐的报表,上面有她用红笔标注的批注,字迹娟秀却有力,带着股不容错辩的认真劲儿。
刚结束为期两个月的实习,那些分析报告、晨会纪要、项目对接细节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再过一周,她就要回京海大学,从金融系大三学生变成准毕业生,毕业论文的选题还没完全定下来,想着想着,眉尖就轻轻蹙了一下。
“知鸢。”
白妤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像浸了蜜的温水,瞬间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
南知鸢抬起头,看见母亲站在雕花木门的门廊下,米白色的旗袍勾勒出温婉的轮廓,手里还拿着个青瓷茶杯,“裴家的人到了,进来吧。”
“好。”
她应了一声,合上文件夹放在藤椅上,起身时顺手理了理裙摆。
真丝面料垂坠感极好,裙摆拂过小腿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她下意识地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小动作,是她从小紧张时就会做的习惯。
走进客厅,凉意扑面而来。
中央空调将温度调得恰到好处,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是南家老宅常年不变的味道。
红木家具擦得锃亮,倒映着水晶吊灯的暖光,墙上挂着的水墨山1水画是南尘驰的收藏,笔意苍劲,透着几分世家沉淀的底蕴。
南尘驰正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主位沙发上说话,老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精神矍铄,是裴家老爷子裴廷硕。
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茶汤琥珀色,氤氲着热气,显然聊得正投机。
南知鸢刚要打招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沙发角落,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身形挺拔得像株松,即使是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脊背也挺得笔首。
深灰色衬衫的领口系着一颗黑色纽扣,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小片锁骨,袖口一丝不苟地折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腕上没有任何饰品,却比任何名表都更显清贵。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余下冷硬的侧脸线条,下颌线绷得很紧,像用刻刀精心雕琢过。
他周身像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结界,明明坐在热闹的客厅里,却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连空气似乎都在他身边冷了几分。
是裴璟砚。
南知鸢的心跳漏了一拍。
裴家和南家是世交,往上数三代就有生意往来,关系亲厚得像是一家人。
裴璟砚是裴家长孙,比她整整大六岁。
她还记得小时候去裴家老宅拜年,穿着红色小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总爱追在裴意身后喊“小意姐姐”,而裴意总是指着不远处看书的少年说:“那是我小叔,你得叫小叔。”
那时候的裴璟砚己经是半大的少年,个子蹿得很高,却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书房。
但她不怕他,有次在花园里追蝴蝶摔了跤,哭得惊天动地,是他走过来,半蹲下身,用温热的手帕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和泥土,声音还带着少年人未脱的清越:“摔疼了?
我带你去找管家拿糖。”
后来他出国留学,听说在华尔街做得风生水起,再回国时,就成了瑞风集团的创始人。
短短几年,瑞风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一跃成为京淮市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商业巨头,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照片里的人永远穿着笔挺的西装,眼神锐利,气场强大,再也不是那个会给她递糖的少年了。
这些年,两家逢年过节偶尔聚餐,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相遇,他总是礼貌而疏离地叫她“南小姐”,她则规规矩矩地喊他“裴总”或“小叔”,客气得像第一次见面的合作方。
“小叔。”
南知鸢定了定神,走到沙发旁,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是南家从小教到大的礼仪,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豪门教养赋予的端庄,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蜷缩了起来。
裴璟砚闻声抬眸。
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算锐利,却带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
他的视线扫过她微颤的长睫毛,掠过她泛红的耳垂,最后停在她紧抿的唇上,停留了足足两秒,才缓缓颔首。
“南小姐。”
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在安静的客厅里荡开,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却又没什么温度,像触摸一块被雪水浸过的玉石,微凉,且遥远。
南知鸢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微涩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雪白的裙摆,想起小时候他还抱过她,那时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阳光味,怎么现在,连一句问候都生分至此?
“知鸢都长这么大了,”裴廷硕笑着打破了沉默,看向南知鸢的眼神满是慈爱,“上次见还是前年春节,这丫头出落得越来越标志了,跟你妈妈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妤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南知鸢的肩膀,笑着回:“裴叔您过奖了,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她转向裴璟砚,语气熟稔了几分,“璟砚也坐了一路车,累了吧?
让张妈给你端点冰镇绿豆汤来?”
“谢谢白姨,不用了。”
裴璟砚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刚在车里喝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