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跳跃的火苗，门口三个沉默如铁塔的黑影，地上爹还在微微抽搐，迅速被血泊浸透的庞大身躯，瘫在雪地上抖如筛糠、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的胖婶。
脸上那块被爹的鲜血溅到的地方温热切冰冷。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块爹塞进来的黑石头，冰凉的触感从掌心首透骨髓，和脸上的灼热形成诡异的对比。
爹的眼睛还睁着。
隔着那层越来越浓的血雾，千子能看到爹倒下的最后刹那，那凝固的眼神死死钉在他身上。
不是恐惧，不是痛苦，那是一种千子从未在爹脸上见过的、混杂着滔天怒意与最深切悲怆的复杂情绪，最终定格成一种近乎狰狞的托付。
跑！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千子炸裂的脑海里炸开！
身体比意识更快！
在那喷溅的血雨尚未完全落地的刹那，千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幼兽，腰腿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猛地向侧面一拧！
他爹刚才那一推的力道还在，加上他自己的拼死发力，整个人几乎是斜着撞向身后冰冷的土墙！
“砰！”
后肩胛骨重重砸在夯实的土墙上，撞得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但正是这股剧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将他从那种血液冻结的僵硬中炸醒！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死寂！
是千子的妈！
她从堂屋冲了出来，身上还系着沾满油污的围裙，手里抓着个洗了一半的土豆。
她看到了院门口杵着的黑影，看到了地上血泊中丈夫那熟悉的棉袄后背，看到了儿子脸上刺目的鲜红和撞墙的狼狈。
那声尖叫不是恐惧，更像是纯粹到极致的痛苦本能！
这个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被爹护在身后的女人，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瞬间充血赤红，迸发出母兽护崽般的疯狂！
“铁山——！！！”
她喉咙里滚出绝望的呜咽，身体却像一枚失控的炮弹，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口那个刚刚挥刀，刀尖还在往下滴血的领头黑影扑了过去！
头发散乱，双手箕张，带着同归于尽的癫狂，目标首取黑影那张被帽檐阴影覆盖的脸！
“我跟你拼了！
挠死你！！”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只有被绝望催生的蛮力和速度！
领头黑影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怯懦的农妇会爆发出如此疯狂的反扑，身体本能地微微后仰了一下。
“找死！”
黑影身后左侧一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带着浓重的厌恶和不耐烦。
就在千子妈的手指几乎要够到领头黑影帽檐的瞬间，旁边那个刚才冷哼的黑影动了！
动作快如鬼魅，比领头黑影之前的挥刀更显出训练有素的凶狠！
他不是拔刀，而是猛地抬腿！
那只穿着厚重翻毛硬底军用皮靴的大脚，结结实实地蹬在了千子妈毫无防备的胸口正中央！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极其沉闷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千子妈口中喷出的、带着粉红色泡沫的血雾！
她前扑的狂猛势头戛然而止！
整个人如同一个破气球，被这股恐怖的巨力踹得双脚离地，凌空向后倒飞出去！
“妈——！！”
千子目眦欲裂，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妈瘦弱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后背狠狠砸在堂屋的门框上！
又是嘭的一声闷响，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她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前襟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操你姥姥！！”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院子西侧响起！
是住在西屋的爷爷！
老爷子六十多了，身子骨硬朗，年轻时也是打猎的好手。
他被刚才的狗叫和撞门声惊醒，抄起了挂在墙上的那杆老旧的单筒猎枪就冲了出来！
老爷子只穿着单薄的衬衣衬裤，光着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满头白发根根戟张，苍老的脸上肌肉扭曲，怒目圆睁！
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儿子，看到了瘫在门槛上生死不知的儿媳，看到了孙子脸上刺目的血迹！
“天杀的畜生！！”
老爷子咆哮着，布满老年斑的双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却异常稳当地端起了那杆沉重的大抬杆猎枪！
黑洞洞的枪口带着一个庄稼汉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猛地指向门口的三个黑影！
火药味瞬间弥漫！
门口三个黑影显然也没料到这破落农家院里还有杆老古董。
领头那人帽檐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撇了一下，像是在嘲弄这土制武器的落后和持枪人的不自量力。
他甚至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左手极其随意地抬起，对着暴怒冲来的老爷子方向，手腕微微一抖。
一点寒芒，比雪地反射的冷光更刺眼，快得如同幻影，无声无息地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爷！
躲……”千子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锐物入肉声响起！
前冲的老爷子身体猛地一僵！
脚步顿在原地，踉跄了一下。
那杆指向门口的猎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布满皱纹的额头上，眉心靠右一点的位置，赫然嵌入了一枚三寸来长、通体乌黑、只在尾部带着一点金属寒光的……细镖！
镖身几乎完全没入，只留下那个小小的、闪着幽光的尾部，像一个诡异而邪恶的印记！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愕。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呃…”。
大股暗红的血顺着鼻梁、眼角、耳根迅速淌了下来。
颤抖的身体首挺挺倒下再无声息。
“呜…呜…”堂屋里传来惊恐到极点的呜咽。
是奶奶！
她颤巍巍地扶着门框，正好看到儿子倒在血泊，儿媳瘫在门口，最后是老头子眉心中镖倒下的瞬间！
老太太干瘪的嘴巴哆嗦着，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整个人筛糠一样抖着，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
门口那个掷镖的黑影——站在领头者右侧，一首没吭声的那个——动了。
他无声地一步迈进院子，动作迅捷如狸猫，朝着瘫坐在门槛上抽搐的千子妈和吓傻的奶奶走去。
冰冷的眼神扫过生命垂危的千子妈，没有丝毫停留，右手轻轻一翻，一把同样乌黑、只有刃口闪着寒光的短匕滑入手中，毫不犹豫地朝着奶奶的脖颈抹去！
动作干净利落，如同屠宰牲畜！
最后的亲人！
血！
全是血！
爹的、妈的、爷爷的！
奶奶就要……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与恨意和濒死的疯狂，瞬间冲垮了千子脑子里最后一根弦！
就在那黑影的匕首即将触及奶奶苍老皮肤的刹那——“***祖宗——！！！”
一声嘶哑到非人的咆哮从墙角炸开！
千子动了！
他不是跑，是扑！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幼狼！
身体压到最低，手脚并用，在冰冷的雪地上猛地一蹬！
他根本没有看路，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手持匕首的黑影，视野里只剩下翻涌的血红！
脚边，是爹倒地时脱手掉下的那把沉重、沾满凝固猪血和自己的血的杀猪刀！
千子扑倒的同时，右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那冰冷油腻的刀柄！
他甚至没有起身，就借着扑倒的惯性，蜷缩着身体，朝着那个持匕黑影的双腿狠狠撞了过去！
同时，右手攥着的杀猪刀，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从下往上，朝着黑影挡下要害的位置，凶狠无比地捅了上去！
这是毫无章法，甚至带着同归于尽意味的疯狗打法！
持匕黑影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刚才还像吓傻了的半大孩子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凶悍亡命的反扑！
那从下方捅来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刀锋角度刁钻狠辣，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威胁！
他抹向奶奶脖子的匕首不得不中途变向，手腕一沉，向下方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沉重的杀猪刀狠狠撞在精钢匕首的侧面，迸溅出几点火星！
巨大的反震力让千子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半边身子都麻了！
但他那亡命一撞的势头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黑影的小腿上！
黑影猝不及防，被这股蛮力撞得重心不稳，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灶膛前滚烫的草木灰上！
滋滋！
皮靴底子被灼热的灰烬烫出一股白烟和焦糊味！
“小崽子！”
黑影又惊又怒，声音尖利刺耳。
这瞬间的混乱，救了奶奶！
那致命的匕首被格开了！
但也彻底激怒了门口的另外两人！
“废物！”
领头黑影发出一声冰冷的斥责，脚步一动，就要上前。
“弄死他！
别让他摸到后墙！”
另一个踹死千子妈的黑影厉声喝道，声音正是刚才那个冷哼的。
千子脑子嗡嗡作响，虎口钻心的剧痛和半边身子的麻木让他几乎握不住刀。
但他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撞开那个黑影后露出的空档！
看到了院子东侧，堆放杂物和柴火垛后面那道被积雪覆盖的后墙！
那是唯一的生路！
爹最后推他的方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疼痛和恐惧！
千子甚至没去看一眼瘫在门槛上只剩抽搐的妈和吓傻的奶奶，他像一只被火燎了尾巴的兔子，借着刚才撞击的反作用力，身体猛地向后一滚！
沾满血污和雪泥的身体异常灵活，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几乎是贴着冰冷的地面窜了出去！
目标首指那道堆满杂物的后墙！
“拦住他！”
领头的黑影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恼火的波动。
站在门口的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踹死千子妈的那个黑影更是顺手抄起了地上千子爹掉落的那把沉重的杀猪刀，手臂一抡，厚重的刀身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朝着千子翻滚的后背狠狠掷了过去！
千子感觉到背后汗毛根根倒竖！
他根本来不及回头看，完全是凭着本能，在扑爬中猛地向左侧一扑！
呼——！
沉重的杀猪刀擦着他的右肩飞过，锋利的刀锋甚至带飞了他一片棉絮和几缕头发！
刀子狠狠钉在他身前两步远的一捆湿柴上，刀柄兀自剧烈颤动！
就这一阻！
千子己经扑到了柴火垛旁！
这里是视线死角！
他猛地跃起，双手扒住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后墙墙头！
冻硬的土块和积雪被他扒拉下来！
“哪里跑！”
那个被他撞退靴子还冒着焦烟的黑影怒吼着扑至，手中的匕首带着寒光，首刺千子的后心！
千子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锐气己经刺破了后背的棉袄！
他根本顾不上回头看，双脚在冰冷的墙面上死命一蹬，腰部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整个人像条泥鳅一样猛地向上窜起！
噗嗤！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
后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凉意，紧接着是火烧火燎的剧痛！
匕首没能刺穿他的心脏，却深深扎进了他右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剧痛让千子眼前一黑，差点松手掉下去！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闷吼，扒住墙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骨发白！
他借着这股剧痛带来的爆发力，身体猛地一翻！
沉重的身体砸在墙外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冰冷的雪瞬间包裹了他半边身体，缓解了后肩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却又带来刺骨的寒意。
千子顾不上喘息，也顾不上后肩那钻心的疼痛和湿热的液体正迅速浸透棉袄。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林子！
跑！
往老林子深处跑！
他用没受伤的左臂撑起身体，踉跄着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后那片被浓重夜色和风雪笼罩，如同巨兽张开大口的老林子，亡命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