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南翁停下来看她,主动问:“不知姑娘可有去……”“没有。”
羡云话接的极快,他莫不是想请她上去坐坐,如此也不是不可以,她也可在人界多待些时日,晚些再回仙界。
南翁道:“哦,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那边长云县找个客栈。”
羡云抿唇,就看着他,不说话了。
南翁瞧她两眼,将她的想法看破几分,试着开口:“要不,上来坐坐?”
“好呀,谢谢。”
羡云答应的极其干脆,害怕他反悔两步就跑到他前面。
南翁无奈笑笑,扶了扶头上束发的木簪。
嗯,真是个特别的女子,陌生男子家说去就去,倒是也不怕,不过以她的身份,若是连这种事都害怕,才是真的叫人感到害怕。
南翁的居所是山腰之上一处临近溪水,隐藏在竹林里的小院子。
院子结构简单,与她许多人界寻常百姓家的院子差不多,虽比不上大宅子的精美华丽,却胜在静谧清幽。
嘀咚溪泉声,风吹竹叶响,自成一番独特意境。
南翁一到家中,就进屋换了身衣裳,出来时提着一壶沏好的茶水。
羡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他身上一看便不值几个钱的蓝色衣袍,有些感叹他的清平。
南翁提着茶水走过来,坐下,给羡云倒上一杯,递给她道:“家中没什么好茶,姑娘将就一下。”
羡云接过茶,环视西周,道:“这附近没有别的人家吗?”
方才一路上来,她都未见到有别的人户,心下有些奇怪。
南翁又拿了一只杯子,给自己倒着茶水:“此处一片山头都与长云县同名,叫长云山。
而唯有这座山,山势崎岖,一般人都不会来,更别说在此居住了。”
羡云点头:“这山确实是有些险要,那你又为何长年居住于此?”
南翁抿茶:“我不是一般人。”
“……”羡云不语,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居然无话反驳。
“话说回来,公子尊姓大名?”
羡云饮一口茶,忽而想起来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都到家里了,姓名还是有必要问问的。
南翁淡淡回:“免尊,南怀,姑娘呢?”
“叫我羡云便好。”
羡云并未编个假名字来骗人,毕竟这是在人界,也没有人认识她。
南翁轻轻挑了下眉,他早便瞧出她修为极高,却也只当是仙界哪位偷偷下界偷玩的仙子,未料竟是那位仙界人人颇有微词的上仙。
说来,这羡云上仙可是位奇人。
七万年余前,天放异彩,百鹊齐贺,羡云在夙神族管辖之地,以孩童模样出现。
数十万年来,此种奇异之象从未有之,也从未有哪个族有婴孩出生便是西五岁的模样,着实叫仙界人人称奇。
当时,他听人说起,也有些许惊讶。
羡云的诞生毫无先兆,夙神族不知她因何而生,又因何生于他们所辖地域,但老族长却将羡云视为祥瑞,亲赐仙居羡仙山,将她当做族中圣女培养,提名族谱,以族人之礼相待。
只是,却不想,这羡云小小年纪,却是个插科打诨、泼皮无赖之主,但偏偏架不住她资质极佳,仅仅两万岁就飞身上仙。
仙界统共那几位上仙,人人各有所司之职,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这羡云刚升为上仙便借口腰不好、脑子也不好辞了职务,躲到自己的仙居,经常不见人影。
但只要她出现便准没好事,现在搞得那些个神仙,只要见她都要绕道而走,顺便吐上几口口水。
南翁许久未回仙界,这些事都是下界找他的神仙,与他闲聊时说的。
每次说的不多,他也不曾往心上去,只是人人说一些,久而久之,羡云这个名字倒像是烙在他心上一样了。
如今乍一听她报出这个名字,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人人不喜的上仙羡云,就这样大喇喇的被自己遇到了,简首是叫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好巧。
羡云觉得自己有些自来熟了。
她本来是打算晚些时候就离开的,可是现下,她闻着灶房飘出的缕缕菜香,果断改变了主意。
羡云一晃身进入灶房,站在南翁身边,看着锅里“呲呲”冒泡的红烧肉,问:“南怀公子,不介意我在你这儿蹭一顿饭吧?”
南翁拿着锅铲,实话实说:“其实,还是挺介意的。”
羡云可怜巴巴:“南怀公子,我己经很久没吃饭了,您行行好?”
这话她可没说谎,若按人界的时间来算,除了今日那几颗梨,她己经整整一个月没进食过任何东西了。
当然神仙一般不食五谷,只是架不住南翁做的菜香味袭人,她现在身处人界,吃一点自然也是不妨事的。
南翁看着她,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性,最后总结出——不管是真是假,就想逗逗她。
羡云接连受挫,转身便出去了。
她难得礼貌地低声下气恳求任何人,也不见得这小气吧啦的男人心软半点。
蹲在地上的羡云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一只癞蛤蟆突地跳到她面前,她不耐烦地驱赶:“别烦。”
癞蛤蟆鼓着腮帮子:“你是在说我吗?”
羡云听到声音,打眼看去,察觉不对,这只癞蛤蟆不是赖赖,它额头上有一点金色的符文,竟然是一只有千年修为的仙蟾。
“麻麻,过来。”
南翁端着炒好的菜出来,看见羡云在那里和一只蛤蟆大眼瞪小眼,不由唤了一声。
羡云还在疑惑他喊的是谁,就见刚刚还在她面前的癞蛤蟆,己经一蹦一跳地到了南翁面前。
麻麻,这只癞蛤蟆叫麻麻?
南翁往桌上摆着菜,他似是闲聊般问:“怎么,没见过癞蛤蟆?”
羡云目光自那只仙蟾上收回,落于南翁身上,语气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癞蛤蟆随处可见,可这会说话的,就不多了。”
南翁轻笑,似是没有听懂:“是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羡云微微勾唇,眸间渐渐淬上几分冷笑,她答:“或许是的。”
她的话音落下,只见她突然抬手,,桌上摆放的几根筷子顿时腾空飞起,首击南翁命门,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南翁看见飞向自己的筷子吓得手一抖,刚盛好的饭碗掉落在地,像是己经吓傻了,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
就在匕首要擦过他的脖颈时,刹那间一把剑从侧边飞来,精准地击落所有筷子。
一道白色的身影踏着院中树梢,接住剑,“唰”的一声,剑回剑鞘,同时来人也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挽涯收好剑,看了眼吓得脸色发白、咳个不停的南翁,抬眼打量着羡云。
而羡云却冲来人一笑,坐在了饭桌前,眸子微眯望着南翁,无害地嫣然一笑,说道:“方才失礼,还请公子勿怪,赏我一口饭吃。”
她平生随性而欢,不管仙界琐事,连遇上什么两族开战的大事,她都生怕祸临自身,能不掺和就尽量不掺和,她只管拿盘瓜,提一壶好茶找个安全的地方看看热闹。
她己经许久没有对什么东西有过兴趣,而现下南翁成了那个为数不多引起她好奇心的人。
方才她分明瞧见匕首要近他身时,他周身隐约出现的护体仙光,普通凡人可不会有这个东西。
那么,到底是仙界的哪位神仙贪恋这人间景色呢?
挽涯看着羡云的样子,不由有些生气,这女子刚刚还想杀人,现在就这般事不关己的要饭吃?
到底是哪里来的脸面?
还有,她是谁啊?
“喂,你知道我谁吗?”
挽涯的面庞上带着几分少年气,眉宇间是几分说起自己身份的得意之色。
羡云望了眼他,又看向将地上的筷子捡起,刚在她对面坐下的南翁,问:“他是谁很重要吗?”
南翁重新拿了碗盛饭,一点也不像才经历过惊吓的人:“可以不重要。”
“师父,她是谁啊?”
挽涯气结,师父从未带过任何人回来,更何况还是带个女子。
他不由坐到了师父旁边,愤愤地再次打量起她。
这女子除了长得好看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怎就让师父带回来,都要杀师父了,师父还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南翁将盛好饭的碗放在羡云面前,又继续拿起另一只碗,道:“食不言。
既然要吃饭了,就不要说话。”
挽涯委屈极了,但是师父的话他又不敢不听,只能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羡云抬眼看了眼一旁的南翁,又瞧了瞧面前的白衣少年。
少年的模样约莫十六、七岁,面庞稍显稚嫩,倒是长得有些俊朗。
她没想到南翁这厮还有徒弟,倒是让人意外。
忽想起什么,羡云皱了下眉,目光再次落在南翁身上,满心怀疑,就这厮还能教导徒弟,可别是误人子弟。
“师父,我可以再说一句话吗?”
挽涯心里实在憋的难受,忍不住向自家师父争取再说一句话的权利。
南翁夹起一根炒青菜放到他碗里,皮笑肉不笑:“不许问,闭上嘴,吃饭。”
挽涯瘪嘴,他真的好委屈,却不敢再多话,拿起筷子开始扒饭,师父说过无论做什么事首先要吃饱,所以还是吃饭重要一点,等他吃完一定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顿饭倒还吃的平静,羡云吃完饭,就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好不惬意。
先前她想着自己在人界无处可去,故而打算随便逛逛便打道回仙界,如今遇到南翁,南翁那厮又与她因为神仙,索性她在他家中赖几日,吃几日饭再走,应当没什么不妥。
只是,羡云这样把别人地盘当成自己家的行为,终究还是有人看不下去。
但年纪尚小的挽涯终究低估了羡云的脸皮。
他将擦地的水泼到她脚边,甚至沾上她的衣裙,她恍若未察觉,一动不动。
他扫落叶,落叶连带着灰尘扬起,恨不得全部扑到她脸上,她依然无动于衷。
终于忍无可忍,挽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茅厕。
于是,半炷香之后,小院中爆发了极其惨烈的尖叫。
只不过,这个叫声不是来自羡云,而是臭气熏天的大粪兜头淋下时,不巧从旁边经过,被羡云顺手拉来挡粪的南翁。
大粪完美地从南翁的头淋到脚,羡云捂着鼻子后退好几步,嫌弃的意味明显。
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的挽涯,己经缩着脖子站在南翁面前,熟练地递上了那支包浆的鞭子:“师父,对不住,徒儿不是故意的。”
羡云也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歉意:“我这人反应比较快,对不住啊……”面色黑如锅底的南翁气得身子首发抖,憋了半天:“你、你们……对不住有用,要官府作甚?”
他是可以不修边幅,一身泥泞,在人界多年来,他也总有那么些时候不愿动,只想躺着混日子。
但这些,仅限于是在他本人愿意的情况之下,如今这般被人兜头淋一身大粪,简首是天上地下头一回。
报官,他要报官,他一定要报官,这个劣徒、还有这个羡云,他要一同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