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居然是省部级干部;她父亲更是夸张,两年内连升三级。
众人夸他厚积薄发,才华能力终于被看见。
将来必定会一路高升,实现为民族谋复兴、为人民谋复兴的理想抱负。
可是作为女儿的风音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他们不过是卖女求荣罢了。
“行了,挂了吧。
我开车呢。”
风音话音刚落,那边就抢着挂了电话。
连一句“小心开车”的嘱咐都不愿意说。
有时候,风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是不是父母在哥哥病死之后随意找来的替代品。
不,是接盘侠——为了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接盘侠。
被父母接回城里时,风音己经12岁了。
她是计划生育外的产物,当时担任计生委干部的华喜娣,拗不过思想古板的老太太——风音的外婆,她说女人堕胎是罪大恶极的业障,死了要去十八层地狱的,以死要挟不让女儿打掉。
为了不影响自己和老公的仕途,华喜娣以照顾病重母亲为缘由,在深山的老家里产下一女,也就是风音。
风音被外婆养在深山里,与一位痴傻的舅舅共同生活。
在那个道路不通、生活全凭自给自足的山坳里,三个人相依为命。
舅舅生得牛高马大,很有力气。
他听外婆的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有饿的时候会闹脾气。
舅舅最喜欢小风音,小风音会走路以前总是被舅舅背在背篓里上山放牛或是下地干活。
小风音会走路以后,最喜欢骑在舅舅肩膀上,像指挥马儿一样,指挥舅舅向左走向右走。
舅舅偶尔会歪一下身子吓得小风音几哇乱叫,舅舅和侄女的笑声回荡在青山层叠的林间山野。
外婆时常给风音讲她出生的故事。
她算是早产儿,华喜娣怕请假时间太长招人怀疑,受到处分。
于是千方百计要孩子早点出来。
每天上山扒猪草,放牛,耙地除草,不把自己累到快要晕厥过去,绝不罢休。
华喜娣如愿地早产了。
用外婆的话说,“风音是被累出来的。”
生产完第三天.华喜娣就独自一人回城里上班了。
纵使知道华喜娣心里非常埋怨她,当外婆抱着啼哭不止的风音的时候,却觉得一切都值了。
她坚信华喜娣以后会感谢她的。
风音生在夜里,从华喜娣羊水破了开始到外婆剪下脐带,山野林间一首回荡着猫头鹰的叫声。
“喔——喔——喔——”外婆说这是吉兆,预示着风音会给家里带来富贵和吉祥。
后来风音才知道,在农村,人们将猫头鹰视为不祥之物——报丧鸟。
风音的车子拐出小路,汇入省道的时候,又看见了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帕萨特。
满身的泥点子,好像在哪个泥坑里滚过一遍似的,除了前挡风玻璃干净点除外,整辆车又破又脏。
没有车牌,像是被谁弃在这里的。
上了省道之后,风音又接到梓深的电话。
问她走到哪里了。
风音说让他们先吃,不用等她。
梓深不耐烦地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劝动他的老八股母亲。
最后他说,如果十五分钟内你无法出现,那就不用来了,首接找个桩子撞上去。
至少出车祸是个不会被苛责教养缺失的好借口。
风音当然没有采取他的建议。
当她身着霜白色云锦旗袍,袅袅婷婷地走进宴会厅时,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她身上。
带着歉疚的眼神和愧疚的表情,她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便是言辞恳切的道歉,说到最后,芙蓉面上,梨花带雨,惹人垂怜。
梓深口中的老八股母亲——钱元清很满意风音今天的装扮,端庄大气又不失婉约。
莹润乌发间斜插一根翡翠凤头簪,与耳间的翡翠耳坠相映成辉;薄施粉黛,粉面桃腮。
说话不急不缓,字正腔圆,仪态方面有可喜的进步。
“好了,好了,”钱元清慈蔼地说,“音音快来坐,饿坏了吧?”
说着,旁边的侍者拉开她旁边的一个座位。
风音走过去,静静地落座,淡雅的香味传入鼻息,是钱元清喜欢的味道,心中对风音迟到的怒气又削减了几分。
梓归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钱元清招呼风音入座时,他点了点头。
坐在对面的华喜娣给女儿使了个眼色,风音垂下眼帘,装作没看见。
虽说这是一场家宴,但除了风音一家三口、梓深一家三口之外,同席的还有风音所在学校的校长以及一位最近在网上爆火的普法专家。
席间,风音一如既往地乖巧,如果钱元清不主动跟她说话,或是让她说话。
她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安静得如同那只被搁在明代黄花梨几案上的定制手包。
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钱元清主动给校长敬了杯酒,“以后我们家风音就拜托校长了,希望您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
校长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一行人走出饭店时,钱家的车缓缓停在门口。
副驾驶门被推开,下来一个西装笔挺、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一只手拉开后座的车门,一只手手背朝上、手心朝下挡在车门上框,垂目低头。
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风音睨了他一眼,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这人还挺能混。
当年自己还真是看走了眼。
梓归来先坐了进去,然后是钱元清。
风音盯着她的脚,那是一双黑色、尖头方跟的及踝靴。
只要它们被收进车里,车门关上,开走。
一首堵在胸口的那股憋闷就能释放出来。
风音渴望一种解脱,和温暖。
寒风中只披了一件圆形羊绒大衣的她,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钱远清的双脚终于收进车里,风音呼出一口气,却一半在外面一半卡在里面——车门没有关上。
钱远清看着她,说话了。
“音音,你跟全波是大学同学吧?”
风音微笑着点头,应道:“是的。
一开始还没敢认,没想到他现在在为阿姨和叔叔做事情呢。”
“全波很优秀,你们这一届都很优秀呢。”
“妈,我们不是一届的。”
梓深最听不得钱元清夸奖别人,尤其被夸对象还是林全波。
“啊,我好像…”钱元清有些苦恼的样子。
“阿姨,我们是一个社团的,围棋社。”
风音解了围。
钱元清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华喜娣殷勤备至地说,“钱夫人,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
风音想,原来她妈会说这样的话啊,只是不对她说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