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
他蹲在龟裂的河滩上数跳蚤,破麻衣兜着三斤六两的西北风。
远处祠堂檐角的铁马叮当响,惊得芦苇丛里窜出只秃毛野狗——那畜牲冲他龇牙时,王秦竟觉得有些亲切,毕竟穿越三天来,这是唯一肯正眼瞧他的活物。
"王家小郎!
"脆生生的吆喝劈开晨雾,十九岁的李阳阳背着半人高的柴垛转出河湾,靛青布裙补丁摞补丁,却硬是穿出凤冠霞帔的气势,"又偷喝我家的刷锅水?
"王秦把豁口陶碗往背后藏,碗底还粘着昨夜的观音土渣。
这具十六岁的身体瘦得像麻杆,肋骨能当算盘使,偏生原主记忆里还存着西书五经——穷得叮当响,倒是满腹墨水晃荡。
"阳阳姐今儿簪花真俏。
"他瞄着姑娘发间半萎的野菊,"搁应天府起码值五钱银子。
""五钱?
够买你三斤骨头的。
"李阳阳镰刀尖挑开他衣襟,露出晒脱皮的胸膛,"前日补的衣裳又破洞,你当老娘是织女下凡?
"河风卷着洪武七年的春寒,王秦突然瞥见姑娘腕上褪色的铜镯——李家祖传的老物件,里长李守成念叨三年要给闺女当嫁妆,可李阳阳一心只喜欢王秦,哪个也没看上。
"小禾昨夜又啃床脚了?
"李阳阳从柴垛摸出块麸皮饼,饼上还印着《赋役黄册》的残页,"跟姐说实话,你娘留下的《千字文》是不是让你当柴烧了?
"王秦喉头一哽。
记忆里那个咳血的妇人,临终前攥着当铺死契换来的蒙学书,硬是把"天地玄黄"烙进儿子骨血。
如今那卷残书正垫在他家瘸腿桌下,纸页间还夹着张发霉的童生试荐书——需要三钱银子,攒了五年没凑够。
日头爬上祠堂"重农抑商"的圣谕匾时,里长李守成拎着掉漆铜锣晃过来。
老头补丁官袍腋下渍着汗碱,山羊胡翘得能挂油瓶:"县衙王典史秋后来点丁,你家...""正要寻您老。
"王秦突然窜起,惊飞草窠里的蚂蚱,"您看这河面浮光,正应了《河图洛书》的卦象。
借您家铁锅竹篓一用,午时三刻必引群鱼来朝。
"李守成后撤半步,官靴踩中滩涂上的《大诰》残页——"严禁妖言惑众"的朱批正糊在鱼粪上。
"小崽子又犯癔症?
你娘教你读圣贤书,就为装神弄鬼?
""圣贤曰过科技兴邦。
"王秦把算盘珠往龟甲上摆,"铁锅为乾,竹篓作坤,辅以五行诱鱼术..."他忽然压低嗓音,"等攒够三钱银子,晚生定把阳阳姐风风光光...""放你娘的拐弯屁!
"李阳阳的柴刀劈在两人中间,惊起滩涂上白鹭一片,"爹,他要借便借,左右那破锅也煮不出稻米香。
"说着突然揪住王秦耳朵,"若午时不见鱼,姑奶奶把你挂祠堂当腊肉风干!
"当王秦扛着豁口铁锅往河湾跑时,隐约听见身后父女嘀咕。
"这小子眼神清明不少,许是开窍了?
""开个鬼!
昨儿还管咱家猪崽叫风投项目..."日头将河面烤出铜镜般的光斑。
王秦把铁锅倒扣在竹篓上,锅底陈年油垢画出的北斗七星,被水波晃得像跳大神的鬼画符。
他摸出怀里半块霉变的麦饼——真正的诱鱼神器,是昨儿从李阳阳家猪槽顺的麦麸。
"对不住了。
"他朝河里撒着麸皮,"等老子用互联网思维融到天使轮,给你们修个水族馆。
"三条瘦鲫鱼装进竹篓时,王秦正琢磨怎么把区块链讲成捕鱼阵法。
远处祠堂传来李守成敲的午时梆子,混着李阳阳中气十足的吆喝:"三条鱼换三天工!
小崽子有空把茅房掏了!
"河风卷着潮湿的鱼腥,王秦突然笑出声。
铁锅倒影里,现代销售总监的眼角纹路,正和明初少年的鱼尾纹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