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攥住明黄帐幔上垂落的流苏,冷汗顺着脊椎滑入丝绸中衣,在烛火摇曳中泛出冷光。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眉间那道淡青色胎记正随着喘息若隐若现。
三天了。
从投行年会醉酒坠楼,到在这具病体里苏醒,他花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才拼凑出零散记忆——大晟王朝永庆二十三年,九子夺嫡己至白热,而他这个太子殿下,昨夜刚被鸩杀在东宫暖阁。
"殿下!
"雕花木门被撞开的声音裹着风雪,青衣宦官几乎是滚进内室,"二皇子带着太医署的人往撷芳殿来了!
说是...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请脉。
"萧景琰眯起眼睛。
记忆里这个叫小顺子的太监,上月初七曾往淑妃宫里送过一匣岭南荔枝。
他撑着酸软的腰肢坐起,腕间紫檀佛珠硌得掌心肌肤生疼——这是今晨国师玄真子留下的"辟邪圣物"。
"更衣。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目光扫过博古架上那尊青铜朱雀灯,"把户部呈的河工折子取来,再让韩长史将《水经注》批注带上。
"当二皇子萧景睿裹着孔雀纹大氅踏入寝殿时,沉香正从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
太子披着银狐氅衣斜倚凭几,紫毫笔在奏章上勾画的沙沙声,与窗外呼啸的北风形成微妙的和鸣。
"皇兄这般勤政,倒叫臣弟惶恐。
"萧景睿解下大氅递给随从,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只是这面色..."他抬手示意身后太医上前,"张院判最擅望气之术,不如...""二弟可知冬祀祭文为何交给三弟?
"萧景琰突然开口,笔锋在折子上重重一顿。
他记得原著中太子正是在三日后冬祀坠马而亡,而此刻萧景睿身后那个低眉顺眼的太医,腰间香囊绣着西域曼陀罗纹样。
萧景睿斟茶的手在空中凝滞半刻,碧玉茶盏与紫檀案几相碰,发出清脆声响:"三弟上月新得了翰林院学士的青眼,父皇这是要历练...""《周礼·春官》有载:凡祭祀,掌其戒具。
"太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的暗红血渍触目惊心,"可他连大雩礼的六佾之舞都说不全,如何拟得祭文?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金吾卫的甲胄铮鸣。
韩长史疾步而入,手中密报还沾着未化的雪片:"八百里加急!
匈奴左贤王率五万铁骑破了雁门关!
"茶盏坠地的碎裂声里,萧景琰望向窗外盘旋的寒鸦。
昨夜在东宫密室发现的前朝舆图正在袖中发烫,那上面朱砂标注的阴山古道,此刻在脑海中清晰如刀刻——正是汉武帝奇袭匈奴的路线。
"取孤的兵符来。
"太子起身时腰间玉佩撞上青铜兽炉,清越鸣响惊醒了怔愣的众人,"传令镇北军分兵两万走黑水峡,三日内必须抵达狼居胥山。
"他接过宦官捧来的虎符,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颤,"工部新制的霹雳炮装西轮车运输,引线需用棉布裹三层,途经河谷时...""殿下!
"兵部侍郎突然扑跪在地,"黑水峡乃绝地,前朝十万大军葬身于此啊!
"萧景琰将虎符重重按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狼毫乱颤:"正是要借这绝地之势——传令各营携带硫磺硝石,遇冰封处即焚火开道。
"他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萧景睿,"二弟觉得,是等着匈奴人饮马渭河,还是赌一把天时?
"殿内死寂中,更漏声格外清晰。
萧景睿盯着兄长眼角那颗殷红泪痣,忽然觉得这个病秧子陌生得可怕。
那日在御花园,他分明亲眼看着这人饮下掺了鸠毒的参汤..."报——!
"传令兵浑身是血冲进大殿,"雁门关守将...战死了!
"萧景琰闭了闭眼。
原主记忆里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去年秋狩时还教他如何辨识狼踪。
他抓起案上令箭掷向韩长史:"让陆铮亲自带队!
告诉他,阴山北麓第三座雪峰下埋着前朝军械库!
"待众人领命散去,太子突然踉跄扶住屏风。
心口绞痛如毒蛇啃噬,他摸出袖中瓷瓶倒出药丸——这是今晨从太医署偷换的解毒丹。
铜镜里,那道淡青胎记正渐渐转为墨色。
"殿下..."小顺子端着药碗的手在发抖,"该进安神汤了。
"萧景琰盯着碗中泛着诡异蓝光的药汁。
记忆闪回昨夜:淑妃染着丹蔻的指尖拂过碗沿,腕间银镯刻着南诏图腾。
他忽然伸手扣住宦官咽喉,将药碗抵在那人唇边:"既是补药,赏你了。
"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时,钦安殿方向突然传来丧钟。
萧景琰望向骤然大亮的宫灯,终于明白原主为何至死都在念叨那句:"他们连三日都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