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花梨木温润的触感,而不是冷宫青砖的阴寒。
菱花镜中映出少女娇嫩的面庞,眉间那点朱砂痣红得灼人——这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
"小姐可是魇着了?
"春桃捧着缠金丝妆奁过来,双丫髻上的鹅黄发带随步伐轻晃,"明日就要进宫参选,夫人特意让奴婢取来新制的留仙裙。
"柳如棠死死盯着镜中婢女鲜活的容颜。
春桃颈间没有青紫勒痕,耳垂还戴着去年生辰时自己赏的珍珠坠子。
她颤抖着抓住春桃的手腕,温热的脉搏在掌心跳动,梳妆台上更漏显示戊时三刻,正是永昌十二年冬月廿九。
记忆如潮水倒灌。
五年前的这个雪夜,她因着凉早早歇下,却在子时突发高热,次日拖着病体参选时冲撞了贵妃仪仗。
如今案头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与前世德妃端来的毒药在眼前重叠。
"啪!
"瓷碗摔碎在青砖上,褐色的汤药渗进砖缝。
柳如棠赤脚踩过满地狼藉,推开雕花木窗。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前院那株老梅开得正艳,枝头积雪压着朱砂梅,与冷宫大火中看到的衔梅乌鸦一模一样。
"小姐当心冻着!
"春桃慌忙取来狐裘披风。
柳如棠却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指甲。
前世被拔去十指的场景历历在目,而今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正泛着健康的光泽。
她突然低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有热泪滚落——上天当真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更衣。
"她抹去泪水,眼底泛起寒芒,"取那套胭脂红云锦袄裙来。
"春桃惊得倒退半步:"可夫人交代要穿得素净些......""素净?
"柳如棠抚过妆奁里的鎏金点翠簪,这正是前世德妃恨毒了她的物件,"我柳家嫡女入宫参选,岂能叫那些旁支庶女压了风头?
"她将簪子狠狠插入发髻,翠羽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前院突然传来喧哗。
柳如棠推开房门时,正看见管家引着位玄衣少年穿过月洞门。
那人腰间玉佩在雪夜中泛着莹蓝幽光,竟是端亲王府的蟠龙纹样。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前世选秀途中惊了御马的,正是这位世子爷的马车。
"姑娘留步。
"少年忽然驻足回望,目光扫过她发间金簪时瞳孔微缩,"雪夜路滑,当心脚下罗刹。
"柳如棠浑身剧震。
这话与五年前分毫不差,只是当时她不懂其中深意。
此刻细看那玉佩,蟠龙爪间竟缠着枝带刺的红梅,与冷宫乌鸦衔着的梅花如出一辙。
"世子爷说笑了。
"她福身行礼,指尖悄悄勾起落在石阶上的梅枝,"小女子命薄,只怕罗刹见了都要绕道呢。
"裴琰之闻言轻笑,玄色大氅扫过积雪时,一枚玉牌悄然落入梅丛。
柳如棠待他走远后拾起玉牌,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上刻着梵文"卍"字,背面则是端亲王府的暗印。
春桃举着灯笼凑近细看:"这纹样好生古怪......""收好。
"柳如棠将玉牌塞进荷包,前世临死前听到的只言片语突然串联成线。
德妃曾说"前朝余孽"西字时神情有异,而端亲王府正是前朝降臣出身。
回到闺房后,柳如棠铺开宣纸,凭着记忆画出六宫布局图。
当朱笔点在长春宫时,手腕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那里住着如今还是美人的王氏,半年后会用掺了砒霜的胭脂害她毁容。
"小姐画皇宫作甚?
"春桃捧着鎏金手炉过来。
"记清楚这些殿宇方位。
"柳如棠在未央宫处重重画圈,那是前世皇帝为宠妃新建的宫殿,"明日进宫,我要让每一块地砖都印着我的脚印。
"更漏指向亥时,柳如棠却毫无睡意。
她推开西窗,望着满天星斗冷笑。
紫微垣帝星旁的红鸾星泛着血色,正如前世她封后那夜的星象。
原来命运早给出警示,只是当局者迷。
"取雄黄酒来。
"她突然吩咐。
春桃吓得打翻香炉:"小姐从不饮酒......""今夜要祭鬼神。
"柳如棠将画好的宫图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纸页时映亮她冷冽的眉眼,"敬那些欠我性命的魑魅魍魉,告慰枉死的冤魂。
"灰烬飘落在雪地上时,前院传来三更梆子声。
柳如棠对着铜镜细细描画远山黛,唇间胭脂染得比血更艳。
镜中少女眼神己淬了毒,再不是前世那个捧着《女诫》瑟瑟发抖的柳家嫡女。
"春桃。
"她将金镶玉禁步系在腰间,"若明日我让你在御前打翻茶盏......""奴婢万死不辞!
"柳如棠望着忠心耿耿的小丫鬟,想起冷宫那截断裂的白绫。
她突然抓住春桃的手按在妆台上,金簪尖端抵住两人交叠的掌心:"这次我要你活着,活着看我登上凤座。
"血珠顺着簪尾滚落,在菱花镜面绽开红梅。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像是万千冤魂在凄厉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