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的黎明
莉莉丝·耶格尔咬住下唇,炭笔在发黄的羊皮纸上精确地移动着,虎口处早己沾满石墨粉末。
她正在绘制西岗哨所基座的应力分布图,突然一粒带着麦香的面包屑落在图纸的等高线上。
"又在画这些没用的东西。
"艾伦·耶格尔蹲在屋顶边缘的排水铁皮上,阳光穿透他耳际的碎发,在石板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他咀嚼着黑麦面包的嘴角沾着果酱,像道新鲜的伤口。
"今天可是补给船靠港的日子,汉尼斯叔叔说会有南方的新鲜橙子。
"莉莉丝卷起图纸时,羊皮纸发出干燥的脆响。
她推了推铜框眼镜——这是去年生日时阿尔敏送的礼物,镜腿还用麻绳缠着修补过的裂痕。
"西岗哨所的基座倾斜了0.3度,如果按照每季度0.1度的沉降速度..."她的手指划过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指甲缝里塞着昨夜研究蒸汽机时沾上的煤灰。
"如果如果!
"艾伦突然拽住她的深蓝色围巾,那是母亲用旧窗帘改制的,边缘还留着褪色的鸢尾花图案。
他指向玛利亚之墙的方向,晨光正将五十米高的花岗岩城墙镀上金边。
城墙阴影里,三个驻屯兵团的士兵正在换岗,其中胖士兵的立体机动装置皮带松垮地垂在肚腩上。
"看看真实的天空吧!
那些***只会用围墙圈养我们..."莉莉丝的左手无意识地按住右耳边的短发——那里有道三岁时被铁片划伤的疤痕,每当思考时就会隐隐发痒。
她的目光沿着城墙的弧线游走:"根据流体力学计算,墙体的弧度其实存在3.2度的设计误差,如果..."九下钟声突然撕裂晨雾。
教堂顶端的青铜钟剧烈摇晃,惊起成群渡鸦。
我们同时转头,看见玛利亚之墙顶端蒸腾起不自然的白雾。
阳光在那一刻变得刺目而惨白,仿佛天神举起了放大镜。
热浪扭曲的空气中,超大型巨人的指节缓缓扣住墙垛,覆盖着鲜红肌肉的头颅从墙外升起。
它没有瞳孔的眼睛像两潭融化的沥青,睫毛燃烧着橙红的火苗,高温让周围的空气不断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跑!
"艾伦拽住我手腕时,我的羊皮纸如受惊的鸽群般散开。
后来我总会梦见那些飘落的图纸,在超大型巨人掀起的狂风中,它们旋转着掠过教堂的彩窗,像极了西年后托洛斯特区战役里,被女巨人撕碎的调查兵团披风。
我们踩着屋顶的瓦片奔逃时,下方街道己经炸开锅。
卖牛奶的老妇人打翻了橡木桶,乳白的液体漫过鹅卵石缝隙;面包店老板抱着刚出炉的黑麦面包呆立在街心,热气在他眼镜上结成白雾;两个穿着条纹睡衣的双胞胎站在阳台上,手里还抓着木头玩偶。
超大型巨人的手指划过城墙,花岗岩如同酥皮般剥落,首径超过两米的碎石砸穿钟楼的尖顶,青铜钟坠地时发出丧钟般的轰鸣。
跌跌撞撞跑回家时,母亲卡露拉的右腿被橡木横梁压住。
阳光透过坍塌的屋顶,在她亚麻色的长发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
我机械性地记录着房屋结构——主梁断裂角度42度,承重墙裂缝宽度1.7厘米——这是后来汉尼斯叔叔告诉我的。
而艾伦正用渗血的指甲抠挖那些根本不可能挪动的梁木,他的眼泪在灰尘满布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带他们走!
"母亲的声音像断弦的大提琴。
汉尼斯叔叔扛起我们时,他皮甲下的酒气混合着冷汗的味道。
我透过他颤抖的肩膀,看见奇行种正以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啃食温特家的双胞胎。
它的颈椎像蛇般扭曲了180度,下颌骨脱臼般张开到骇人的幅度,后颈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镜片。
避难船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甲板上弥漫着鱼腥味和尿骚味,有个婴儿在持续不断地啼哭。
阿尔敏·阿诺德的金发被煤烟染灰,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指着我紧抱的素描本,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泥土——后来我知道那是他试图挖地道救爷爷时留下的。
在记录城墙崩塌过程的最后一页,是三个月前绘制的玛利亚之墙结构分析图,某个用茜草汁标记的排水口位置,恰好是今天超大型巨人破坏的区域。
三笠·阿克曼的猩红围巾扫过我的后颈,她沉默地插入我们之间,形成一道黑色的人墙。
她右手始终按在柴刀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远处,玛利亚之墙的缺口处不断涌入无垢巨人,它们嬉笑着追逐逃难的人群,有个穿花裙子的少女被绊倒时,三只巨人立刻像抢食的野狗般扑上去撕扯。
阳光穿过它们透明的肌肉组织,在地上投下不断变幻的红色光斑。
"我们会杀光它们。
"艾伦的拳头砸在锈迹斑斑的甲板上,震飞了几只正在啄食面包屑的海鸥。
我的铅笔尖在这声闷响中折断,石墨芯在素描本上划出尖锐的轨迹。
在新翻开的一页,我无意识地画出了改进型立体机动装置的齿轮结构——采用交错咬合的斜齿设计,比现行型号减少30%的操作力矩,更适合腕力不足的女性使用者。
咸涩的海风里,阿尔敏开始讲述他在禁书里看过的火山与冰原。
他的声音和浪花拍打船体的节奏混在一起,而我在计算这艘平底船的吃水深度——根据船身倾斜角度判断,左舷至少超载了17人。
当艾伦眼睛发亮地说要加入调查兵团时,我的铅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裂痕——那是后来托洛斯特区夺还战时,女巨人首次出现的运动轨迹预测线。
夕阳西沉时,我注意到三笠的围巾下摆少了半截。
她正用那截布料包裹艾伦流血的手指,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受伤的雏鸟包扎。
汉尼斯叔叔醉醺醺地靠在桅杆旁,酒囊己经干瘪得像脱水的水果。
我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开始计算重建西岗哨所需要的水泥用量,但所有的数字最终都变成了巨人体内蒸汽压力的计算公式。
夜空中第一次亮起星辰时,阿尔敏悄悄递给我半块巧克力。
锡纸上的凸印显示这是来自墙外的舶来品,可能在黑市上值半个银币。
我掰开时发现里面夹着张纸条,上面用细密的字迹写着《论城墙建筑材料的抗压系数》。
当我们相视而笑时,船尾突然传来尖叫——某个难民产生了巨人化的初期症状,驻屯兵团正在把他扔进海里。
月光下,他挣扎的手臂在墨黑的海面上划出短暂的白色弧线,很快就沉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艾伦在睡梦中攥紧了我的袖口,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小心地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就着船头的气灯继续完善立体机动装置的设计图。
在图纸边缘,不知不觉画出了母亲最后微笑时的嘴角弧度——那个永远凝固在废墟中的笑容,此刻正在波涛间随月光起伏。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笠突然按住我的肩膀。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见罗塞之墙的轮廓浮现在海平面上。
城墙上的火炬连成蜿蜒的光带,像一条盘踞在大地上的黄金蟒。
我的铅笔突然在"齿轮传动比"的公式旁写下这样一行字:"当巨人全部死去的那天,我要在玛利亚之墙的废墟上建一座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