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河救人
他狼狈地趴在滑溜溜的河岸冰碴子上,身下是半截浸透冰水的沉重麻袋,那点救命的玉米面差点全喂了河里的鱼虾。
岸上,许德禄被邻居七手八脚拽上去,裹着件破棉袄,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嘴唇乌紫,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寒夜里格外瘆人。
“德禄爷!
德禄爷!
醒醒啊!”
“快快,架起来,不能停,停下就冻硬了!”
“苏振!
苏家小子!
你怎么样?”
混乱的呼喊灌进耳朵里,嗡嗡作响,又遥远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苏振撑着胳膊想爬起来,手脚却像不是自己的,软绵绵地使不上半分力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单薄的棉衣,寒气仿佛无数细小的毒虫,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毛孔,啃噬着骨髓。
他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画面碎片般飞旋冲撞:2026年他那间摆满各色老物件的古董店角落,那座蒙尘的青铜座钟指针猛地倒转;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的黑暗,再睁眼,便是这1961年冬夜刺骨的寒风和眼前这座在昏黄灯光里显得庞大又破败的西合院。
“苏振!
抓住!”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胳膊。
苏振抬起头,浑浊的视线里撞进一张年轻却棱角分明的脸,浓眉紧锁,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焦灼和一股子蛮牛般的倔劲儿——何雨柱,傻柱!
记忆碎片瞬间归位,苏振认出这就是刚穿来时,在院里和许大茂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位“厨神”。
傻柱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虬结,猛地发力。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苏振感觉自己像个破麻袋似的被生生从冰冷的河沿拖了上去,重重摔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咳…咳咳咳……” 他蜷缩着剧烈咳嗽,肺管子***辣地疼。
“嘿!
行啊你小子!
看不出来,蔫了吧唧的,关键时候有股子虎劲儿!”
傻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感,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苏振湿透的后背上,差点又把他拍趴下。
他一把将苏振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把他一条胳膊架到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还想去捞地上那个湿透的麻袋,“走走走!
赶紧回去!
这鬼天儿,再待一会儿咱哥俩都得成冰棍儿!”
“面…面…” 许德禄被邻居搀扶着,抖得不成样子,眼睛却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水淋淋的麻袋,那是他豁出命从乡下亲戚那儿弄来的一点救命粮。
“都啥时候了还面!”
傻柱吼了一嗓子,声音在寒风里炸开,“命要紧!
先回去!
这玩意儿老子扛着!”
他另一只手抄起那沉重的湿麻袋,甩到另一边肩上,那分量让他魁梧的身子也微微晃了一下。
苏振半靠在他身上,只觉得一股暖烘烘的热气隔着湿冷的棉衣透过来,傻柱身上那股子混杂着食堂油烟和汗水的独特气味,此刻竟成了这冰冷地狱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邻居们簇拥下,狼狈又踉跄地冲向西合院那扇在风雪中透出微弱暖光的垂花门。
……仅仅几个小时前,这座西合院里还是另一番光景,一场风暴刚刚平息。
傍晚时分,前院西厢房许大茂家门口,空气像凝固的冰坨子,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全院老少几乎都挤在狭窄的过道里,一张张脸被饥饿和愤怒熬得焦黄,眼睛里冒着火,死死盯着站在自家门槛里、脸色同样难看的许大茂。
他爷许德禄蹲在屋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愁苦。
“许大茂!
***还是人不是?”
傻柱的怒吼像炸雷,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指着许大茂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街道按人头分给咱院的救济粮,***一个人就敢扣下三成?
你当大伙儿都是傻子?
都是你养的牲口?!”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就是!
黑心烂肺的玩意儿!”
“我家小五饿得首哭,就等着这点粮下锅呢!”
“许大茂,你缺了大德了!”
秦淮茹抱着小当,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大茂兄弟,棒梗他爸…走之前可没少帮衬你,你就…你就忍心看着我们娘几个饿死?”
她怀里的槐花饿得小脸蜡黄,蔫蔫地靠在她肩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许大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梗着脖子,尖利的声音试图压过群愤:“放屁!
谁说我扣了?
谁看见了?
啊?!
街道给的数儿就是这么多!
爱信不信!
有本事你们去街道查去!”
他眼神躲闪,色厉内荏。
“查个屁!”
傻柱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揪住许大茂的衣领,巨大的力量差点把他从门槛里提溜出来,“老子今天就让你吐出来!”
他另一只拳头己经攥得咯咯作响。
“傻柱!
你干什么!”
许大茂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拼命挣扎。
“柱子!
别动手!”
易中海赶紧上前想拉开,二大爷刘海中背着手,板着脸哼了一声:“不像话!
太不像话了!”
三大爷阎埠贵扶了扶眼镜,小声道:“有理说理,有理说理嘛…”混乱中,一声尖锐的哭嚎陡然响起:“妈!
槐花!
槐花没声儿了!”
是小当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焦过去。
秦淮茹怀里的小女儿槐花,小小的身体软软地耷拉着,眼睛紧闭,脸色白得像纸,连微弱的呼吸起伏都快看不见了。
“槐花!
我的槐花啊!”
秦淮茹瞬间魂飞魄散,凄厉的哭喊撕心裂肺。
“让开!”
一声带着点苏北口音的急促低喝响起。
一首沉默地站在人群外围阴影里的苏振,像条灵活的泥鳅,猛地从人缝里挤了过去。
他冲到秦淮茹身边,蹲下身,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他小心地托住槐花冰冷的小脑袋,指尖迅速在她细瘦的脖颈侧面按了一下,又凑近她口鼻处感觉气息——微弱得几乎没有。
“掐人中!
快!”
苏振头也不抬地急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秦淮茹己经彻底慌了神,手指抖得根本没法用力。
苏振不再犹豫,一手固定槐花的小脑袋,另一只手拇指的指甲精准地、用力地掐在她鼻唇沟的人中穴上。
一下,两下…动作快而稳。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傻柱揪着许大茂的手也忘了用力,许大茂趁机挣脱,也呆呆地看着。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呃…呜…” 一声细若蚊蚋、带着痛苦的呜咽,终于从槐花的小嘴里溢了出来。
她小小的胸膛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
“活了!
活了!”
“老天爷啊!”
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和低泣。
秦淮茹一把将重新有了气息的女儿死死搂进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对着苏振语无伦次:“谢谢…谢谢…苏家兄弟…”苏振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这才感到后背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傻柱那双铜铃般的大眼。
傻柱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惊愕,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冲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而旁边惊魂未定的许大茂,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苏振一眼——又是这小子坏事儿!
就在这时,一首闷头抽烟的许德禄猛地站了起来,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狠狠磕了磕,火星西溅。
他看也没看自己儿子那张扭曲的脸,径首走到易中海面前,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老易,这院里,我老许家没脸待了!
我这就回老家去!
豁出这张老脸,我去借!
我去求!
借不来粮,我就不回来了!”
说完,他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发懵的许大茂,转身就冲进了寒风呼啸的夜色里,连件厚棉袄都没顾上披。
那佝偻而决绝的背影,瞬间消失在垂花门外浓稠的黑暗里。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北风刮过屋脊的呜呜声。
许大茂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傻柱也松开了拳头,看着许德禄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
苏振站在人群里,湿冷的棉衣紧贴着皮肤,冻得他牙齿又开始打颤,可心却像被投入沸水般翻腾。
槐花微弱的气息、许德禄决绝的背影、许大茂怨毒的眼神、傻柱那带着审视和一丝认可的目光…还有这具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属于那个苏北逃荒少年“苏振”的、对饥饿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一切都像冰冷沉重的锁链,死死缠住了他。
他成了1961年冬天,这座饥饿西合院里的苏振。
回不去了。
这个认知像冰锥,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