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如铅。
恍惚间,一股清冽的松木香萦绕鼻尖,混合着某种草药苦涩的气息。
身下是柔软如云的锦褥,却让她每一处伤口都灼烧般疼痛。
"醒了?
"这声音像一柄冰刃劈开混沌。
沈清妤猛地睁眼,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萧简行坐在床榻三步外的梨木椅上,月白色家常便服衬得他面容如玉。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乌木镶银的匕首,刀尖在烛光下泛着幽幽蓝光——是淬了毒的征兆。
沈清妤下意识摸向腰间,发现荷包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在找这个?
"萧简行从袖中取出半块染血的凤纹玉佩,与她荷包中那半块拼在一起,断口处严丝合缝,"沈小姐昏迷时攥得死紧,我的医师费了好大功夫才取出来。
"沈清妤强撑起身,锁骨处的箭伤立刻迸裂,在白纱布上洇开一朵红梅。
她死死盯着那枚完整玉佩:"家父在哪?
""天牢重刑室。
"萧简行将匕首收入鞘中,金属与皮革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沈大学士涉嫌泄露边关军情,勾结北燕。
证据确凿,皇上震怒。
""荒谬!
"沈清妤声音嘶哑,喉间泛起血腥味,"家父一生忠君爱国,绝不可能——""那这个呢?
"萧简行突然将一本奏折扔在榻前。
展开的纸页上赫然是父亲笔迹,详细记录着北疆驻军布防,末尾还盖着沈府私印。
沈清妤瞳孔骤缩。
这封所谓的"密信"用的是父亲惯用的紫毫笔,墨色也是沈府特制的松烟墨,但"燕"字最后一笔的收势不对——父亲写字从不回锋。
"伪造的。
"她斩钉截铁,"有人模仿家父笔迹。
"萧简行唇角微扬,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沈小姐果然慧眼如炬。
"他忽然倾身向前,松木香瞬间笼罩下来,"但满朝文武都认定这是铁证,你凭什么翻案?
"沈清妤迎上他的目光:"凭我知道真正的边关军报密码。
"她缓缓从枕下摸出一张纸——那是她昏迷前藏在发间的密文译稿,"家父遇害前交给我的。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谁都没有先移开。
最终是萧简行首起身:"沈小姐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他踱到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全城搜捕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
"沈清妤攥紧被角。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沈府满门被囚,母亲生死未卜,而她这个"逆臣之女"一旦被捕,等待她的不是鸩酒就是教坊司。
"殿下为何救我?
"她声音干涩,"如今沈家是烫手山芋,沾上便是***烦。
"萧简行背对着她,手指轻叩窗棂:"我需要沈大学士未完成的军情分析。
"他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据我所知,他遇袭前将重要文书交给了你。
"沈清妤心头一跳。
父亲确实塞给她一个锦囊,但当时情况危急,她还没来得及查看内容。
萧简行如何得知?
"殿下明鉴,"她决定以退为进,"家父确实常与臣女讨论边关军情,但从未交托什么文书。
"她故意停顿,"若殿下肯助臣女查明家父冤情,或许我能回忆起一些细节..."沉默在室内蔓延。
萧简行突然轻笑一声,从多宝阁取出一卷竹简扔过来:"看看这个。
"竹简上记录着近三个月边关军饷调拨情况。
沈清妤越看越心惊——户部奏报的数目与实际送达的相差近半,而父亲最后那份密报正是关于此事。
"八十万两白银。
"萧简行声音冰冷,"足够十万大军半年粮饷。
"沈清妤猛然抬头:"殿下怀疑有人私吞军饷?
""不是怀疑,是确定。
"萧简行指尖划过竹简某处,"这批军饷最后经手的是兵部侍郎周勉,他有个身份——我二皇兄的妻舅。
"沈清妤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家父查到了证据,所以被灭口?
"萧简行不置可否,只是突然换了话题:"你伤势未愈,暂且在此养伤。
此处是我的私宅竹雨轩,外人不知。
"他走向门口,又停步道:"为安全计,你需以男子身份示人。
下人会称你为沈公子。
"门扉轻合,沈清妤终于松懈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发髻中取出那个锦囊——还好,萧简行没有搜身到这种程度。
锦囊里除了一张密码表,还有份名单,上面七个名字中五个己被朱笔划去,剩下两个一个是周勉,另一个赫然是...萧景恒!
二皇子?!
三日后,沈清妤己能下床走动。
竹雨轩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回廊立柱上雕刻的貔貅眼睛全是活动的,可以窥见院内各个角落;假山石上有不易察觉的孔洞,想必是暗器发射口。
更令她惊讶的是东厢书房——那里存放的边关资料比兵部档案房还要齐全。
"沈公子,殿下吩咐您可随意翻阅。
"名叫青松的小厮引她入内,却在门口寸步不离。
沈清妤假装浏览典籍,实则暗中记下书房布局。
当她转到最里侧的书架时,呼吸一滞——那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父亲的手抄军报分析,每一册上都盖着沈府藏书印。
"听说三殿下又驳回了兵部的军饷奏请?
"门外突然传来压低的人声。
沈清妤屏息靠近窗缝。
两名幕僚模样的人站在廊下,其中灰衣人正抱怨:"边关己两月未发军饷,若激起兵变...""慎言!
"另一人急忙制止,"这事牵扯太大,连沈大学士都..."声音渐行渐远。
沈清妤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书脊——看来军饷案确实是关键。
她正欲深入查看,青松突然咳嗽一声:"沈公子,该用药了。
"当夜,沈清妤辗转难眠。
子时更响,她悄然起身,从妆奁底层取出白日偷藏的令牌——那是她从青松腰间顺来的通行令。
月光如水,她换上偷来的小厮服装,轻手轻脚摸向主屋。
萧简行的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身影。
"...沈家女近日如何?
"一个陌生男声问道。
"在养伤。
"萧简行的声音依旧清冷。
"殿下真要留她?
二皇子一派咬定沈家通敌,若被发现...""我自有分寸。
"萧简行打断他,"沈大学士那份密报至关重要,必须通过她找到。
""可万一她察觉殿下您与沈大人的约定...""青峰。
"萧简行声音骤冷,"明日你去天牢打点,别让沈大学士吃苦头。
另外,边关再加派人手,务必查清军饷去向。
"沈清妤心头剧震。
萧简行与父亲有秘密约定?
他竟还在暗中关照父亲?
正思索间,她脚下一滑,不慎碰倒了廊下的花盆。
"谁?
"屋内厉喝声起。
沈清妤转身就跑,却在拐角处撞上一堵人墙——萧简行不知何时己拦在前路,月光下那张俊美的脸寒意森然。
"沈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他声音里的危险意味让沈清妤汗毛倒竖。
她急中生智,佯装慌乱:"回殿下,小的新来的,走错了路...""是吗?
"萧简行抬手,从她腰间扯下那枚通行令,"这是准备去哪?
"沈清妤哑口无言,冷汗涔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处突然传来骚动。
"二殿下到!
"萧简行眼神一凛,迅速将她推到假山后:"别出声。
"随即整衣迎向前院。
沈清妤蜷缩在假山缝隙中,听见一个爽朗笑声由远及近。
"三弟深夜未眠,可是为国事操劳?
""二皇兄突然造访,有何要事?
"萧简行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听闻三弟近日得了一位才高八斗的幕僚,特来一见。
"那声音带着笑意,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寒,"怎么,不请为兄进去坐坐?
""皇兄说笑了,我这简陋别院哪有什么才子。
不过既然来了,不妨喝杯茶再走。
"脚步声渐远,沈清妤长舒一口气。
二皇子萧景恒——朝野皆知他与萧简行明争暗斗多年,今日突然造访,绝非巧合。
她正欲离开,假山后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扣住她手腕。
"看来沈小姐对我的书房很感兴趣。
"萧简行不知何时己折返,月光下他的眼眸深不可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