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静得吓人。顾承昭把一本奏折重重摔在我面前。“向晚意,你还有什么话说?
”奏折摊开着。上面写着,我借着给柳贵妃请平安脉的机会,偷偷换了她的避子汤药。
柳贵妃,柳若眉,顾承昭现在心尖上的人。“不是我做的。”我声音很平。顾承昭冷笑,
手指点着那本折子:“人证物证俱在!太医院的小林子亲眼所见!药渣也验出来了!向晚意,
你身为皇后,竟如此狠毒善妒!容不下朕身边任何人!”我看着他盛怒的脸。这张脸,
我曾经深爱过,如今只觉得疲惫。“我说了,不是我。”我又重复一遍,连语调都没变。
“狡辩!”他猛地站起来,宽大的龙袍袖摆带倒了桌上的砚台,墨汁溅脏了明黄的地毯。
“你仗着几分医术,在宫里横行无忌,真当朕不敢动你吗?”他走到我面前,
居高临下:“皇后向氏,失德善妒,戕害皇嗣,着即废黜,收回册宝金印,贬为庶人,
逐出宫门!”旨意下得又快又狠。旁边的内侍总管王德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陛下,
”我抬起头,迎上他怒火燃烧的眼睛,“废我可以。我的嫁妆,那些医书和祖传的金针,
请允我带走。”顾承昭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平静,只关心那些破烂书和针。
他脸上闪过一丝更深的愠怒,像是我轻视了他的惩罚。“准!带着你的破烂,
立刻滚出朕的皇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此生此世,别再让朕看见你!
”我连个谢恩的姿势都没做,转身就走。凤袍长长的后摆拖过冰冷的金砖地面,
发出窸窣的声响。青禾,我的陪嫁丫鬟,在殿外等着我,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樟木箱子。“小姐……”她声音发颤。“走吧。
”我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很沉,里面装着我母亲留给我的医书,还有那套家传的金针。
宫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京城深秋的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我身上那件被剥去凤纹的旧宫装,挡不住寒意。“小姐,
我们去哪儿?”青禾搓着手,声音带着哭腔。她从小跟着我,没吃过这种苦头。
我看着灰蒙蒙的天。去哪儿?向家?我爹是个老古板,当初为了家族荣耀硬把我送进宫。
如今我被废了,成了家族的污点,回去只会给彼此添堵。娘家回不去,又身无分文。
“先找个地方落脚。”我抱着箱子往前走。没走多远,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我们旁边停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脸。
“向娘子?”她打量着我,眼神里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停住脚:“夫人认得我?”“以前有幸得过娘娘恩惠。”她没多说,只是示意我们上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娘子不嫌弃,请随我走一程。”我和青禾对视一眼。
眼下确实走投无路。我点点头,带着青禾上了马车。马车里很暖和,有淡淡的檀香。
妇人自称姓周,夫家姓陈,家里做点药材生意。她说话很温和,
话里话外透着对我处境的了解,但也识趣地不多问。“向娘子医术精湛,如今……可有打算?
”周夫人试探着问。我沉默了一下。打算?除了治病救人,我还会什么?可开医馆需要本钱,
需要地方,需要人脉,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周夫人像是看出了我的难处,
温声道:“我家在城南杏花巷有处临街的小铺面,原本租给人做杂货铺,
前些日子刚好空出来。地方不大,胜在清净。向娘子若不嫌弃,不妨先去看看?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伸出援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周夫人笑了笑:“我信向娘子的人品,
也信娘子的医术。铺子空着也是空着,与其闲着生灰,不如让它有点用处。
租金……向娘子看着给就是,先安顿下来要紧。”她的善意很直接,没有施舍的意味,
让人无法拒绝。我最终点了点头:“多谢周夫人。租金,我会尽快付清。”杏花巷很僻静。
周夫人说的铺面确实不大,两间临街的屋子,后面带个小院和两间耳房,积了点灰,
但位置还不错。“小姐,这地方……能行吗?”青禾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点发愁。“能行。
”我把樟木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的书卷,
还有那套用软布包裹、寒光闪闪的金针,给了我一点底气。“打扫一下,明天挂个牌子。
”“挂什么牌子?”我想了想:“就叫‘回春堂’。”牌子挂出去的第三天,
才来了第一个病人。是个住在巷子尾的孙大娘,抱着她咳得小脸通红的小孙子,
满脸焦急又有点犹豫。她大概听说了新开了个医馆,坐堂的是个年轻女子,心里直打鼓。
“大夫,您……您真能看吗?孩子烧了一夜了……”孙大娘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怀疑。
我没多说,示意她把孩子放在诊床上。孩子大概三四岁,呼吸急促,小脸滚烫。
我仔细检查了他的喉咙和手心,又把了脉。“肺热。”我简单说,“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青禾,去煎药,按我写的方子。”药很快煎好。我让孙大娘给孩子喂下去,
又用温水给孩子擦身。半个时辰后,孩子不再咳得那么撕心裂肺,呼吸也平稳了些。
烧也退了一点。孙大娘千恩万谢地走了。没过两天,她又来了,
这次是带着她风湿痛犯了的老伴。接着是隔壁卖豆腐的李嫂子,扭了腰。再后来,
是对街木匠张叔家的孩子吃坏了肚子……我的病人渐渐多了起来。
多半是些住在附近、家境普通甚至贫寒的街坊。他们起初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后来发现这个年轻女大夫,看病利索,说话实在,药钱还不贵。遇到实在拿不出钱的,
我就让他们先赊着,或者拿点鸡蛋、青菜抵也行。青禾起初还担心:“小姐,
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亏本啊?您那些好药材,都不便宜。”“亏不了。”我一边整理药材,
一边说,“都是寻常小病小痛,用的药材也寻常。能帮一把是一把。”更重要的是,
我需要口碑。回春堂的名声,像水波一样,从杏花巷慢慢漾开。起初只是附近的街坊,
后来隔着几条街的人也找来了。麻烦也跟着来了。那天上午,医馆里等着几个病人。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小厮闯了进来,
趾高气扬。“谁是这儿的坐堂大夫?”他声音尖利,目光扫过不大的医馆,带着明显的鄙夷。
我放下手里的药秤:“我是。看病请排队。”山羊胡男人嗤笑一声,根本没看排队的病人,
径直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呵,就是你?一个被……哼,一个女子开的医馆?
也敢叫‘回春堂’?口气不小啊!知道这条街的规矩吗?”“什么规矩?”我平静地问。
“在这京城的地界上开医馆,得先拜过咱们太医院的码头!得交‘行规钱’!不然,
你这破馆子,就别想开下去!”他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子上,“懂不懂规矩?
”原来是来收保护费的。看样子,还是打着太医院名头的地痞。排队的病人吓得往后缩了缩。
青禾气得脸都白了。“太医院?”我看着他那张狐假虎威的脸,“太医院只管宫里贵人,
还管得着民间医馆收钱?哪条律法写的?”山羊胡男人没想到我这么硬气,愣了一下,
随即恼羞成怒:“好哇!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砸!”两个小厮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慢着。
”我声音不大,但很冷。我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根最长的金针,
针尖在上午的光线下闪着一点冷光。我走到山羊胡面前,
针尖对着他那只嚣张地指着我鼻子的手。“我认得你,”我盯着他的眼睛,
“城南‘百草堂’的胡管事,对吧?你上个月是不是总在夜里盗汗,后腰酸痛,
早上起来口干发苦?腿还容易抽筋?”胡管事的脸色瞬间变了,指着我的手僵在半空,
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你……你胡说什么!”“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
”我往前递了递金针,针尖离他的手指只有一寸不到,“你这症状,是肝肾阴虚。拖久了,
阳事不举都是轻的。 再不管,小命怕要折半条。”胡管事的脸由红转白,额头冒出细汗。
他这种症状,私下找过几个大夫,都没看出根由,只说是劳累。眼前这个女人,隔着这么远,
居然……那两个小厮也僵住了,不敢动弹。“行规钱,没有。”我收回金针,
“要砸我的地方,你试试。不过砸之前,想想你这身子骨,还想不想要了?还有,
再敢打着太医院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下次这根针,扎的就不是你的手了。
”胡管事看着我手里的金针,又看看我没什么表情的脸,嘴唇哆嗦了几下,
愣是没敢再放狠话。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狼狈,
对手下吼了一声:“走!”三个人灰溜溜地挤开门口看热闹的人,跑了。医馆里安静了一瞬,
随即响起病人和围观街坊的小声议论和叫好声。“向大夫,真厉害啊!”“呸!什么玩意儿!
就知道欺负人!”“向大夫,您还会看那……那方面的毛病?
”一个排队的汉子红着脸小声问。“会看。”我坐回诊桌后,示意下一个病人上前,
“下一个。”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打了狗,主人迟早会露面。果然,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医馆快打烊了。一个穿着深灰色不起眼布袍的老者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
青禾正要招呼,老者摆摆手,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向大夫,好手段。
”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我放下正在整理的药材:“您是?
”“老夫姓徐,忝为太医院院判。”老者淡淡道,目光扫过我的医馆,带着审视,
“胡管事不懂事,冲撞了向大夫,老夫代他赔个不是。”太医院院判,正五品,
算是太医院里真正能管事的头儿之一了。看来那条狗,主人挺大。“徐院判言重了。
”我语气平淡,“一点小误会,说开就好。”“小误会?
”徐院判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向大夫的医术,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不过,
这京城杏林,自有规矩。行医问药,关乎人命,不是谁拿根针,就能随意下断语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压迫:“尤其是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更应谨言慎行。
回春堂的名气近来不小,可树大招风,向大夫还是低调些好。有些病,能看。有些病,
不能碰。有些人,能治。有些人……沾不得。 老夫言尽于此,望向大夫好自为之。
”他说完,也不等我回应,转身就走了。背影挺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青禾凑过来,
一脸担忧:“小姐,太医院的院判都来了……他们会不会……”“怕什么。
”我把最后几味药归置好,“天黑了,关门。”日子在忙碌中过去。回春堂的名气越来越大,
甚至有稍远些地方的富户也慕名而来。我依旧只看病,不多话。诊金定得公道,
对穷人更是能减就减。杏花巷的街坊,几乎成了我的义务宣传员。胡管事那伙人没再来捣乱。
但我知道,徐院判那句“有些人沾不得”的警告,绝不是空话。太医院在民间医馆行当里,
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由头。由头很快来了。那天下午,
医馆里人不少。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突然停在了门口。拉车的是两匹神骏的白马,
车壁上刻着繁复的徽记。驾车的是个精悍的护卫。马车帘子掀开,
一个穿着体面、神情倨傲的嬷嬷先下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下一个锦衣华服、面色苍白憔悴的年轻妇人。妇人被搀扶着走进医馆,
眉头紧锁,带着一股浓重的不耐烦和娇贵气。她用手帕捂着口鼻,似乎嫌医馆里有药味。
那嬷嬷环视一圈,看到坐堂的是我,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尖声道:“你们这儿管事的大夫呢?快叫出来!给我家夫人看诊!
”排队的病人被这阵仗吓住,纷纷让开。我抬起头:“我就是坐堂大夫。”“你?
”嬷嬷的声调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黄毛丫头?开什么玩笑!我家夫人身子金贵,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的!快叫你们这儿最好的大夫出来!耽误了夫人的病,
你们担待得起吗?”那锦衣夫人也嫌恶地瞥了我一眼,虚弱地开口:“兰嬷嬷,走吧,
这地方……污糟糟的,能有什么好大夫……”“夫人,
这附近就这家叫‘回春堂’的还有点名声,忍忍吧……”兰嬷嬷低声劝着,又转向我,
颐指气使,“听见没有?还不快……”“要看病,排队。”我打断她,
指了指后面几个等着的病人,“或者,出门左拐两条街,有太医院下属的‘济仁堂’,
名头大,大夫多,您请便。”“你!”兰嬷嬷被我噎得够呛,脸涨红了,
“你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我们可是靖国公府……”“来我这里的,都是病人。
”我声音冷了点,“身份贵贱,在我这儿一样。要摆身份,去别处摆。
”那靖国公夫人大概是被病痛折磨,又或是被我这种“不识抬举”的态度气着了,捂着胸口,
呼吸急促起来,脸色更白:“放肆……好个刁民……嬷嬷,我们走……”“夫人!
夫人您息怒!”兰嬷嬷吓坏了,赶紧给她顺气,又急又怒地瞪着我,
“要是我家夫人有个好歹,你十条命都不够赔!”我没理会她,
对旁边一个排队的老人家说:“阿婆,您哪里不舒服?”靖国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被兰嬷嬷连扶带抱地弄出了医馆,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驶离。青禾看着远去的马车,
忧心忡忡:“小姐,那可是靖国公夫人啊!我们得罪她了……”“嗯。”我应了一声,
继续给阿婆诊脉。我知道麻烦大了。靖国公是皇帝的心腹重臣,势力不小。
他夫人在我这里受了气,病又没好,这笔账,肯定要算在我头上。太医院那边,
恐怕也在等着看我笑话,甚至可能火上浇油。暴风雨要来了。几天后的一个清晨,
天还没大亮。医馆的门板被砸得震天响。“开门!官府查案!”青禾吓得跑去开门。
几个穿着京兆府衙役服色的差役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捕头,一脸凶相。“谁是向晚意?
”捕头厉声喝问。我站起身:“我是。”捕头上下打量我一眼,冷笑一声:“你就是向氏?
有人告你非法行医,草菅人命!跟我们走一趟吧!”“非法行医?”我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