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单上的最后一条医院的空调总是开得太冷。林小雨缩在金属椅子上,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诊断单的边缘,纸张发出细碎的脆响。"林小姐,
从影像结果来看……"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个位置,手术风险很高。
"她盯着对方白大褂上的一点咖啡渍,突然想笑——原来医生也会紧张到打翻咖啡。
"所以是恶性?"她打断道,声音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医生推了推眼镜,
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病理报告还需要三天,
但根据临床经验……"诊室墙上的挂钟秒针一跳一跳,像在倒计时。
地铁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借过。"身后的大叔挤过来,公文包蹭到她手臂。
大叔的西装袖口沾着婴儿奶粉的痕迹,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多奇怪啊,她想。
这个人可能刚给孩子喂完奶,可能正在为房贷发愁,但他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死。
手机在包里震动。[妈妈]:晚上炖了排骨,几点到家?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直到屏幕暗下去。"我回来了。"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
照亮鞋柜上全家福里她夸张的笑脸。那是去年在迪士尼拍的,当时她嫌米妮发箍幼稚,
现在却盯着照片里自己饱满的苹果肌发愣。"今天怎么这么晚?"母亲从厨房探出头,
围裙上沾着酱油渍,"体检报告拿到了吗?""嗯,一切正常。"她把包甩到沙发上,
太重了,装着那叠像判决书一样的检查单。父亲从报纸后面抬眼:"我说什么来着,
年轻人就是爱瞎操心。"排骨汤的香气飘过来,她突然冲向卫生间干呕起来。
凌晨三点十七分。小雨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它像一张扭曲的嘴。手机屏幕亮着,
惊心:[胶质瘤四级存活率][最新脑瘤治疗技术][安乐死合法国家]她一条条删掉记录,
手指发抖。床头柜抽屉里躺着一本空白笔记本。她抓过来,
多肉...99. 重新联系初恋说对不起100. 看世界上最美的日落写到最后一笔时,
钢笔尖戳破了纸张。"你要请假?"主管皱眉,"现在项目冲刺期……""两周。
"她把假条推过去,"体检查出贫血,医生建议休养。"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外,
城市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实习生小跑着送来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下来,
在她手边积成一小滩。"谢谢。"她接过咖啡,突然问:"你觉得哪里看日落最美?
"实习生愣住:"巴厘岛?我朋友圈有人打卡……"主管咳嗽一声,实习生慌忙回到工位。
小雨摩挲着杯壁。那些旅游博主的照片里,
日落总是完美得像PS的——但死亡不该是打卡景点。"你要去旅行?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和谁?去哪儿?""就我自己。"她往行李箱塞进三瓶止痛药,
"随便走走。"父亲把银行卡拍在茶几上:"多带点钱,住好点的酒店。"她盯着那张卡,
喉咙发紧。去年生日他们送的包她嫌老气,现在突然想抱着那个丑包大哭一场。
"不用……""拿着!"父亲硬塞进她手里,"你从来不会照顾自己。
"母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体检报告真的没问题?"小雨低头看着母亲手背上的老年斑,
那下面跳动着脆弱的血管。"真的。"她扯出笑容,"就是最近太累了。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示时,她正盯着手机屏保——去年公司outing拍的集体照。
同事A昨天刚宣布怀孕,同事B在群里晒新房,所有人都热气腾腾地活着。
"前往云港的旅客请注意……"她关掉手机,拎起登机箱。
箱子里装着止痛药、褪黑素和那本写满愿望的笔记本。第100条旁边有个铅笔画的问号,
被橡皮擦涂改过很多次。登机口的地勤扫过她的登机牌:"祝您旅途愉快。"小雨怔了怔。
这是确诊后第一个对她说"愉快"的人。飞机爬升时,她终于哭了出来。
邻座的老太太递来纸巾:"第一次坐飞机?""不是。"她攥紧纸巾,
"是第一次……"第一次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舷窗外云层翻涌,阳光突然刺破云海,
整个机舱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老太太惊呼:"快看!多像——""像末日。"小雨轻声说。
老太太诧异地看她一眼:"我是说像天堂。"民宿老板是个扎脏辫的姑娘:"你运气真好,
最后一间海景房!"钥匙递过来时,小雨注意到她小臂上的疤痕——是自残留下的。
"厨房24小时开放,"姑娘眨眨眼,"冰箱里有酒,算我请你的。"房间比想象中旧,
但窗户正对大海。她拉开窗帘,突然僵住——阳台上站着个清瘦的老人,
正用绒布擦拭一台老式相机。"抱歉!"她慌忙后退,
"老板说这是最后一间……"老人头也不抬:"208在隔壁。
"脏辫姑娘的喊声从楼下传来:"陈爷爷!你又记错自己房间!"老人沉默地收起相机,
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下:"你在哭。"这不是疑问句。小雨抹了把脸,
这才发现泪水已经流到下巴。"要拍照吗?"老人递来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日落观光团,
打八折。"传单上印着夸张的广告词:**见证生命中最美的黄昏!**她笑出了眼泪。
2 偶然同行的陌生人"日落观光团?"小雨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传单,
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卷边,"现在还有人用这种老土的推销方式?
"老人——陈暮——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把相机挂回脖子上:"不买就让开,
你挡着光了。"小雨侧身一步,阳光立刻扑进走廊,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灰尘。她这才注意到,
陈暮的相机镜头盖是缺失的,镜头上蒙着一层薄灰。脏辫姑娘咚咚咚跑上楼:"陈爷爷,
您又忘吃药了!"她手里攥着药盒,转头对小雨歉意地笑笑,"别介意,他脾气怪,
但技术是真好——十年前可是拿过国际奖的。"陈暮突然冷笑:"十一年零四个月。
"他转身下楼,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雨在民宿后院的柠檬树下找到了陈暮。
他正在擦拭那台老相机,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树影斑驳间,
小雨看清了相机型号——尼康F3,比她年纪还大的古董。"你跟着我干什么?
"陈暮头也不抬。"好奇。"小雨在他对面坐下,"拿过国际奖的摄影师,
为什么在民宿推销观光团?"陈暮的指节泛白:"关你什么事。""当然关我的事。
"小雨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我要看世界上最美的日落,而你可能知道在哪。
"风突然大了,纸页哗啦啦翻动,
次✓给父母写信没敢寄出陈暮的视线在"100.看世界上最美的日落"上停留片刻,
突然起身:"明天五点,大厅集合。""等等!"小雨追上去,
"你还没说多少钱——""不要钱。"陈暮的背影融进暮色里,"反正你也看不完。
"凌晨四点,小雨被疼醒了。颅内的钝痛像有人拿锤子敲打她的视神经。
她摸索着吞下两片止痛药,药瓶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手机屏幕亮起,
母亲发来三条消息:[玩的开心吗][记得吃早饭][爱你]最后一条是凌晨两点发的。
小雨想起母亲总在深夜整理她的相册,那些照片按年份码得整整齐齐,像某种无言的倒计时。
止痛药开始起作用时,她听见楼下有动静。大厅里,陈暮正在检查相机包。
小雨拖着行李箱出现时,他皱起眉:"我们不是去度假。""我知道。
"小雨把药盒塞进随身小包,"但民宿到期了。"其实是她今早吐在了洗手池,
脏辫姑娘关切的眼神让她窒息。陈暮没再多问,只是扔给她一个登山包:"带上这个,
悬崖上风大。"包里有件旧毛衣,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
领口绣着"CM"的字母——和陈暮相机背带上的缩写一样。中巴车摇摇晃晃驶向山区。
小雨数着路边掠过的墓碑,一共十七座。这个游戏她从小玩到大,母亲总说晦气,
父亲却会和她一起数。"你拍过多少次日落?"她打破沉默。
陈暮望着窗外:"够出一本日历。""那为什么还——""因为没拍成过。
"陈暮突然转过脸,晨光里他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真正的日落,不在镜头里。
"司机突然急刹车,小雨撞在前座椅背上。陈暮的手下意识护住相机,
胳膊上暴起的青筋像扭曲的树根。"前面塌方了!"司机骂骂咧咧,"得绕道老矿区。
"小雨揉着额头看向窗外——盘山公路护栏外是陡峭的悬崖,几块碎石正滚落深渊。
矿区废弃的招待所里,霉味呛得小雨直咳嗽。"今天去不了落日崖了。"司机宣布,
"明天看情况。"其他游客抱怨着散去,只有小雨注意到陈暮站在墙角,
正用手机查天气预报。他的锁屏是一张模糊的日落照片,角落里有个女人的剪影。"你妻子?
"小雨凑过去。陈暮猛地锁屏:"多管闲事。""她也喜欢日落?"窗外开始下雨,
铁皮屋顶叮咚作响。陈暮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她喜欢日出。深夜,小雨被争吵声惊醒。
走廊上,陈暮正在和司机争执:"必须今晚出发!""你疯了?夜路加塌方——""加钱。
"陈暮掏出钱包,"三倍。"小雨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看见陈暮抖出几张钞票,
夹在其中的照片飘落在地——是那张锁屏壁纸的原图,
背面写着日期:1983.7.21"你急着去见谁?"小雨捡起照片。
陈暮夺回照片的手在发抖:"明天是最后期限。""什么期限?"雨水从屋檐坠落,
在陈暮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四十年前明天,我答应带她去看日落。
"破旧的吉普车在雨夜里颠簸。小雨紧抓着车门把手:"你妻子...还在等你?""肺癌,
1998年走的。"陈暮的侧脸被闪电照亮,"临终前她说,幸好我们看过那么多日出。
""可你答应的是日落..."方向盘猛地打滑,陈暮急踩刹车。车灯照出前方塌方的土堆,
碎石还在不断滚落。"回不去了。"陈暮额头抵在方向盘上,
"又一次..."小雨摸到座位下的相机包,金属机身冰凉。
她突然明白了那些"未完成"的照片意味着什么。雨刷器徒劳地摆动,像在倒计时。
3 错误的日落雨停了。吉普车歪在泥泞的路边,像头喘息的野兽。
陈暮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发白。"现在怎么办?"小雨摇下车窗,潮湿的空气涌进来,
带着泥土的腥气。陈暮没说话,从后备箱拽出登山包,掏出件皱巴巴的雨衣扔给她:"走。
""走去哪?""地图上显示有条护林员小道。"他蹲下来系鞋带,后颈的皮肤松弛地垂着,
像树皮,"天亮前能到悬崖。"小雨看着自己单薄的运动鞋:"你认真的?"陈暮突然抬头,
眼睛在黑暗里发亮:"你清单上写的是'看最美日落',还是'舒舒服服看日落'?
"背包里的止痛药硌得她肋骨疼。山路比想象的更难走。小雨第三次滑倒时,
陈暮拽住了她的背包带。月光下,她看清他手掌上蜿蜒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割伤过。
"小心脚下。"他松开手,"这里每年摔死三个游客。""你非要这么安慰人吗?
""不是安慰。"陈暮拨开挡路的树枝,"是提醒你,死亡很普通。"树枝弹回来,
甩了小雨一脸水珠。她突然笑了:"所以我这算插队?"陈暮的背影顿了一下。
护林员小屋的屋顶塌了半边。小雨拧着袜子上的水,看陈暮熟练地生火。
打火机照亮他手腕上的表——老式机械表,秒针已经不动了,停在11点59分。
"你妻子送的?"陈暮拨弄火堆:"结婚十周年。"火苗窜起来,照亮墙上的涂鸦。
小雨凑近看,是各种"到此一游"的刻字,
最新的一条写着"2023.6.15 张磊❤李芳"。"真傻。"她用手指描着爱心,
"人都要死的,还刻什么永远。"火堆啪地爆出个火星。"就是因为会死。
"陈暮从包里拿出相机,"永远才珍贵。"天蒙蒙亮时,小雨被头痛疼醒。陈暮不在屋里。
她摸出药瓶,发现只剩三粒——按这个吃法撑不到下周。门外传来金属碰撞声。
陈暮正在摆弄三脚架,晨雾把他的白发染成灰色。"天气预报说今天阴天。"小雨裹紧外套,
"看不到日落的。""我知道。"陈暮调整着镜头,"但来都来了。
"这个老套的词组让小雨鼻子一酸。父亲总爱说"来都来了",小时候逼她参加钢琴考级,
长大后劝她相亲。"你其实可以不管我的。"陈暮终于看了她一眼:"我也来都来了。
"悬崖比想象中荒凉。没有网红打卡的爱心栏杆,没有卖椰子的小贩,
只有风化的岩石和几株倔强的野草。小雨蹲下来,发现岩缝里开着朵小黄花。"别碰!
"陈暮突然喝道,"有毒。"她缩回手:"你怎么知道?""我妻子是植物学家。
"陈暮架好三脚架,"她教我的。"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那朵花。小雨突然意识到,
这是她第一次见陈暮真正按下快门。正午时分,乌云开始聚集。小雨啃着压缩饼干,
看陈暮检查照片。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狠狠删掉了所有照片。"不满意?""太刻意。
"陈暮烦躁地调整参数,"像明信片。
"小雨凑过去看取景框——悬崖、云海、若隐若现的远山,构图完美得像旅游宣传片。
"这不挺好的吗?""假的!"陈暮突然提高声音,"所有专业摄影师都拍这种糖水片,
但真正的日落应该是——"一道闪电劈开云层。"——是这样的。"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