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试睡员林薇把最后一件装备——一个高灵敏度环境录音笔——塞进鼓鼓囊囊的背包侧袋，
然后拉上了主拉链。她的工作室兼卧室的墙上，钉着几张她与各种阴森老宅的合影，
照片里的她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挑衅的微笑。旁边挂着一面再普通不过的穿衣镜，
镜面一角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她自己写的座右铭：“恐惧源于未知，而我只相信数据。
”手机震动，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后面附着一个地址。
信息内容言简意赅：“林女士，明日下午三点，钥匙在门垫下。房子情况特殊，
尤其请注意……镜子。它们有时会映出不属于你的东西。”林薇撇撇嘴，快速回复：“收到。
职责所在，科学为准。”她放下手机，对着墙上那面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镜中的女孩，
短发利落，眼神冷静，带着长期熬夜留下的淡淡黑眼圈，但脊梁挺得笔直。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那笑容自信，甚至有点漫不经心。
她见过太多所谓的“灵异现象”，最后不是水管作祟，就是邻居恶作剧，
再不然就是委托人自己精神紧张产生的幻觉。镜子？她心里嗤笑一声，
不过是光滑表面反射光线罢了，能有什么特别？第二天下午，她准时找到了那栋独栋小楼。
灰色的外墙，剥落的墙皮，疯长的野草几乎淹没了通往门口的小径。
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味。
她弯腰从积满灰尘的门垫下摸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费力地转动了几下，
才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陈腐、闷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带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气。林薇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迈步走了进去。屋内光线极度昏暗，厚重的窗帘几乎完全遮蔽了窗户，
只有几缕顽强的阳光从破洞和缝隙中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
家具都是老旧的深色木质，样式笨重而过时，蒙着厚厚的白色防尘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她放下沉重的设备箱，
开始例行巡查。客厅、餐厅、厨房……一切都透着被时光遗忘的衰败。然后，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旁，她看到了那面椭圆形的巴洛克风格镜子。铜框上布满了斑驳的铜绿，
雕刻的繁复花纹里积满了黑垢。镜面却异常清晰，清晰地映出她有些失真的身影，
以及身后那截盘旋而上、隐没在黑暗中的楼梯。不知为何，林薇觉得那镜中的自己，
眼神似乎格外幽深，嘴角也仿佛挂着一丝她本人绝没有的、冰冷的弧度。她甩甩头，
把这荒谬的念头归咎于屋主那番话的心理暗示。“自己吓自己。”她低声嘟囔，
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镜面，触感正常，只是格外冰冷，像触摸一块寒冰。二楼是卧室区。
主卧的门虚掩着，她推开，更浓的霉味混杂着那丝甜腥气涌出。房间很大，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大床的那面巨大落地镜，几乎占满了整面墙。
镜框是简单的深黑色木质，反而让那巨大光滑的镜面显得更加突兀，
像一块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水潭。林薇走到镜前，
看着里面那个穿着冲锋衣、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的自己。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仿佛在跟谁较劲。“状态是有点差，”她对着镜子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产生微弱的回音，
“等这单结束，得好好补个觉。”她开始工作，安装摄像头、无线传感器、温湿度计。
动作熟练，有条不紊。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只有设备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和她自己的脚步声打破沉寂。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暮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傍晚，她坐在一楼客厅唯一清理出来的沙发上，
吃着自热米饭。屋主的警告和那几面镜子在她脑海里盘旋。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升起。
她讨厌这种被暗示、被影响的感觉。凭什么几面破镜子就能让她感到不安？
一个略带恶作剧和挑衅意味的念头冒了出来。她要打破这种无形的压力。她再次走上二楼，
进了那间相对较小的客房。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
以及一面靠在墙边的、等人高的试衣镜。镜子边框是简单的木质，
看起来比主卧那面正常得多。她站在镜前，调整手机角度，
将自己和镜中的影像一同框进取景器。光线昏暗，她的脸有些模糊，
镜中的影像更是蒙着一层灰翳。“猜猜哪个是真正的我？”她配上文字，
嘴角带着那抹惯常的、略带疏离的职业微笑，按下了快门，
随手发到了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群里。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往床头柜一扔，
准备继续去检查一楼的传感器。然而，手机立刻开始了疯狂的震动。不是间断的消息，
是连绵不绝的、急促的提示音，像催命的符咒，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微信群的图标右上角，
未读消息的数字以惊人的速度跳动。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指尖有些发凉。解锁屏幕，信息如潮水般涌来，
每一条都透着惊恐：“薇薇！你身后！镜子！！！” “卧槽！！！那镜子里的人怎么回事？
！” “开玩笑P的吧？这笑容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你旁边有人？镜子里那个！！
它在笑！” “快跑！！！”每一个感叹号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光线问题……角度……他们看错了……”她试图用理性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
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了那张刚发出去的照片。照片上，她站在前面，表情正常，
甚至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有些模糊。身后，镜面光滑。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
用尽全身力气，将照片放大，再放大，手指拖动屏幕，
焦点死死锁定在镜中的那个“她”身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然后轰然碎裂。
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寒，
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镜子里的那个“林薇”，确实在笑。
那不是她平时任何的一种笑容。嘴角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夸张的弧度向上咧开，
几乎要撕裂脸颊，露出过多森白的牙齿，那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眼神不再是模糊的，而是异常清晰地、直勾勾地穿透手机屏幕，盯着镜头前的、真实的她。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近乎愉悦的戏谑。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林薇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下移到镜中“她”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只手的指间，
夹着一张巴掌大小的、泛黄的、仿佛被什么液体浸染过的纸片。纸片上，
用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像是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歪歪扭扭地写着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这次，换我出去。
”……第二章：困兽之斗“嗡——”林薇的脑子彻底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
屋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车声，设备运行的微弱噪音，甚至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都消失了。世界被绝对的静音笼罩，只剩下那张照片，
和照片里镜子那个诡异到打败认知的影像，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她的灵魂上。冷。
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剧烈的颤抖让她几乎握不住手机，牙齿不受控制地相互撞击，发出“得得得”的脆响。
她猛地抬手，似乎想将手机这带来恐怖信息的源头狠狠砸烂，
又或者只是想把这恐怖的图像从眼前抹去，但手指痉挛着，
最终只是徒劳地握紧了冰冷的机身，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不是恶作剧。
这五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瞬间僵化的思维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屋主没有撒谎。
这房子……这镜子……是真的有鬼！她猛地从床边弹了起来，
动作大得几乎带倒旁边的落地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她死死盯着几步之外那面试衣镜，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镜面光洁，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惊惶失措、面无血色的脸。马尾有些散乱，
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额角和脸颊。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最原始的恐惧。
一切正常——镜子里只有她，只有这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狼狈不堪的、真实的林薇。
没有诡异的笑容。没有血字纸条。刚才照片里的一切，
仿佛只是她过度疲劳产生的、逼真到极点的集体幻觉。可手机屏幕上，
那些依旧在疯狂刷屏的留言，好友们一个个惊骇欲绝的语音方阵，都在无声地尖叫着，
证明着那并非虚幻，而是确凿发生过的、被记录下来的恐怖。她颤抖着，试图在群里回复，
打字的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她想打电话求救，
却猛地发现手机屏幕右上角的电池图标已经变红，急促地闪烁了几下，
然后屏幕猝然一黑——低电量自动关机了。唯一的证据，与外界联系的桥梁，在这一刻，
骤然被切断。一种被彻底抛弃在这栋鬼宅深处的、无边无际的孤立感，
像冰冷的、带有粘液的触手，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不行！
离开这里！立刻！马上！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带着求生的本能在她脑海中炸开。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门口，
一把拧动门把手——纹丝不动。再拧，用尽全力，手背青筋暴起，
金属把手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但那扇看起来并不厚重的木门，
却像被焊死在了门框上一样，纹丝不动。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
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冷。她被困住了？什么时候？刚才进来时，她明明检查过，门是好的！
她猛地转身，背脊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惊恐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急速扫过整个房间。窗户！对，还有窗户！客房不大，
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那面试衣镜正对着床尾，旁边就是唯一的窗户，
挂着厚重的、积满灰尘的绒布窗帘。她记得很清楚，窗户朝向后院，外面虽然杂草丛生，
但至少是通往自由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紧盯镜子的视线，几乎是贴着墙边，
一点一点地挪向窗户。手指触碰到厚重窗帘的瞬间，积年的灰尘扑面而来，
她强忍着喉咙的痒意没有咳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哗啦——”窗帘被扯落，
连带这固定的腐朽滑轨也掉下了一半。然而，窗帘后面，却不是预想中的玻璃窗。
而是一堵结实的、抹着粗糙白灰的墙。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到极致。墙？
怎么会是墙？她明明……她猛地扭头，看向房间的布局。床、床头柜、镜子……没错，
是这个房间！可窗户呢？那么大一个窗户，不见了？被砖头和水泥严严实实地封死了！
缝隙里还能看到粗糙的砖石轮廓和凝固的水泥痕迹，仿佛这扇窗户从未存在过。
绝望像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彻底扼住了她的喉咙，夺走了她肺部所有的空气。就在这时，
“啪嗒”一声轻响。头顶那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白炽灯管，闪烁了几下，像是垂死挣扎，
最终彻底熄灭了。房间骤然陷入一片粘稠的、几乎实质般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连刚才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走廊灯光也消失了。唯有……唯有那面试衣镜，它的表面，
似乎蒙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来自未知光源的惨淡莹光。那光并不照亮周围，
只是独自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长方形的轮廓，
像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入口。林薇的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身体紧紧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双臂抱住膝盖，试图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
离那面发光的镜子越远越好。时间在极致恐惧中变得粘稠而缓慢。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黑暗中，视觉几乎完全失效，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锐。
她听到了自己粗重压抑的、带着颤音的呼吸声。
听到了血液冲撞耳膜产生的、如同擂鼓般的轰鸣声。然后，另一种声音，混了进来。
极其细微，若有若无，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嘶啦……嘶啦……像是用指甲，非常非常轻地，在光滑的玻璃镜面上刮擦。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缓慢，却又坚持不懈，仿佛有什么东西，
正被困在镜子的另一面，用指尖，
一点点地、耐心地探索着这层隔绝两个世界的、薄薄的薄膜。林薇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冷汗浸透了内衣。她死死捂住耳朵，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身体抖得像狂风暴雨中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她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祈祷那只是幻觉，
是压力导致的幻听，祈祷一切尽快结束。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停了。
死寂。比之前更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了。林薇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不敢抬头，
不敢睁眼，只能在无尽的黑暗和恐惧中煎熬。然而……“嗒。
”一声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的轻响。是鞋跟，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就在房间中央，
镜子前方。林薇的血液彻底冻结了。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从床边逃到门后，
中间绝对没有经过镜子前方那片区域！而且，她穿的是软底的运动鞋，
绝不可能发出这种硬质鞋跟的声音！那声音……“嗒……嗒……”脚步声，缓慢地，
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腻的质感，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它不是在漫无目的地走动，
而是……朝着她藏身的方向，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带着某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逼近。
越来越近。那东西……从镜子里……出来了？林薇绝望地蜷缩着，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却无法抵消那灭顶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
一个冰冷的、带着无法形容的浓烈恶意的存在，已经近在咫尺，就停在了她面前，
挡住了唯一的、并不存在的生路。黑暗中，她似乎能“听”到一种无声的、冰冷的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