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又传来熟悉的、冰冷的刺痛感。像被一条毒蛇咬住，
冰冷黏腻的蛇牙狠狠楔进皮肉深处。楚阳甚至不用睁眼，那感觉已经刻进了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被割开，肌肉纤维被切断，然后，
温热的、粘稠的生命之流便顺着那道裂口，汩汩地涌出，被强制性地剥离身体。
“嘀嗒…嘀嗒…”血液滴落在下方冰冷石槽里的声音，空洞而规律，
在死寂的地牢里被无限放大。这声音比任何拷打都更折磨人，它是生命的沙漏，
一点点漏掉他所剩无几的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气，
混杂着地牢深处苔藓的腐败味道和某种劣质草药的苦涩，
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独属于这活体药库的气息。楚阳闭着眼，每一次吸入这污浊的空气，
肺腑都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啧，今天这‘药引子’的成色，看着有点虚啊。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几步外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像在评价一头待宰的牲口。
是负责看守他的黑煞卫，张屠。另一个声音，稍微年轻些，带着点麻木的懒散：“能不虚么？
云剑山庄那边刚取完一盅大的，说是要炼什么‘碧云洗髓丹’，
给那位新晋的少庄主冲关用的。这才隔了几天？丹霞谷的人又来了，
说是要配‘九转还阳散’的主药，点名要心头精血旁边的‘天阳血’……嘿，真当这是水井，
取之不尽呢？”楚阳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心口的位置似乎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那所谓的“天阳血”，取血的位置在心脉附近，每一次抽取，
都像有烧红的烙铁直接烫进胸腔，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
为了他们的灵丹妙药，为了他们的境界突破，心安理得地榨取着他的骨髓。在他们眼中，
自己甚至算不上一个人，只是一株会呼吸、会流血、且效果绝佳的“人形大药”。
“虚不虚的，关我们屁事？”张屠的声音里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反正这‘药人’是上面指定要‘养’着的宝贝，死不了就行。再说了，虚一点好，
省得折腾。上次玄天宗那个老怪物来取血，这药人挣扎得厉害，溅了老子一身血，晦气！
”“也是，”年轻守卫应和着，语气里甚至带上了点幸灾乐祸，“不过话说回来，
今天好像轮到云剑山庄那帮大爷了吧？啧，那位云大小姐每次来，那阵仗…啧啧。”云霓裳。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楚阳混沌的意识。一股冰冷的恨意，
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屈辱，猛地从心底炸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手腕伤口的剧痛。就是这个女人！披着世家名门、仙姿玉质的华丽外衣，
内里却比蛇蝎更毒！当初就是她，第一个发现了他血液中蕴含的奇异力量。是她，
用甜言蜜语和虚假的承诺，骗取了原主这个傻子的信任，将他引荐给了云剑山庄。也是她，
在榨干了他的价值后，亲手将他推入了这比炼狱更残酷的“药人”深渊！
每一次她带着那张虚伪的悲悯脸孔出现在这地牢，
用那柄特制的、铭刻着吸灵符文的玉刀割开他的血管时，
楚阳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狂热。那是看一件稀世珍宝的眼神，
唯独没有一丝一毫把他当人看的温度。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声，打破了地牢的沉闷。
一股清冷、锐利、带着隐隐压迫感的剑气，如同实质的寒流，
瞬间驱散了地牢里原本浑浊的空气。这股气息楚阳太熟悉了，每次出现，
都意味着新一轮的放血折磨即将开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因为失血过多而模糊，像隔着一层污浊的血雾。地牢入口处，几支燃烧的火把光线摇曳，
映照出几个被拉长的、扭曲的人影。为首的那个身影，即便在晃动的光影下，
也显得格外清晰。一袭裁剪得体的云纹锦缎长裙，白得耀眼，纤尘不染，
与这污秽腥臭的地牢格格不入。裙摆处用银线绣着流云卷浪的图案，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
流光溢彩。腰间束着一条淡青色的丝绦，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她面容姣好，眉眼如画，
带着一种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的矜贵与疏离，仿佛九天之上偶然垂落凡尘的仙子。云霓裳。
她来了。在她身后，跟着两名身着云纹软甲、气息沉凝的云剑山庄护卫，眼神锐利如鹰，
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再后面，则是一名穿着深色丹师袍、面色枯槁的老者，
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通体晶莹、寒气四溢的玉匣。
那是专门用来盛放他“天阳血”的容器，能最大程度锁住血液中的“药性”。云霓裳的目光，
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石台上被铁链禁锢、形容枯槁的楚阳。
她的视线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滑向他那只仍在滴血的手腕，
最后落在那不断滴入石槽的血液上。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满意，
如同农人看到精心侍弄的作物终于成熟。“楚阳。”她开口了，声音清泠悦耳，
如同珠玉落盘，在这血腥的地牢里显得异常突兀，也异常讽刺，“你受苦了。
”楚阳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笑，干裂的嘴唇微微扯动了一下，
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受苦？这轻飘飘的两个字，
如何能形容他这具身体所承受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凌迟之痛？
如何能描述他灵魂深处那被反复践踏的屈辱和绝望？云霓裳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或者说，
她根本不需要在意。她莲步轻移，姿态优雅地走到石台边，距离楚阳不过三尺。
那股清冷的、混合着名贵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更衬得他周身的血腥污秽如同泥沼。
她微微俯身，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庞凑近了些，长长的睫毛下，
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仔细地看了看楚阳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
“这伤口……看起来愈合得不太好。”她秀眉微蹙，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仿佛真的在关心他的伤势。然而下一句话，却彻底暴露了她的本质，“王丹师，稍后取血时，
务必小心些。这次的‘碧云洗髓丹’对大哥至关重要，所需的主药‘天阳血’，务必精纯，
不可有丝毫杂气渗入。”她的目光转向身后捧着玉匣的老者，话语中的命令口吻不容置疑。
那姓王的枯槁老者立刻躬身，声音沙哑：“大小姐放心，老朽省得。”他上前一步，
浑浊的老眼贪婪地扫过楚阳心口的位置，枯瘦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
指尖捻着一枚三寸来长、通体碧绿、薄如柳叶的玉刀。刀身之上，
密密麻麻铭刻着细小的符文，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幽光。楚阳的瞳孔猛地收缩！
就是这把刀！每一次刺入心脉附近，都如同将灵魂硬生生撕裂！
那符文会疯狂汲取他血液中的“灵性”，带来远超肉体切割的痛苦！王丹师面无表情，
枯瘦的手掌伸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楚阳冰冷瘦削的胸膛上，
将他死死压回冰冷的石台。那股力量带着阴寒的灵力，瞬间侵入楚阳体内，
像无数冰冷的钢针扎进他的经脉，强行压制住他身体本能的微弱抵抗。楚阳只觉得胸口一窒，
仿佛一块巨大的寒冰压了上来，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更遑论挣扎。冰冷的玉刀尖端，
精准地抵在了楚阳左侧胸膛心脉附近的位置。那个地方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疤痕，
有些已经发黑，像无数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里，无声地控诉着过往的酷刑。
王丹师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艺术品。他手腕微沉，
玉刀那锋锐到极致的刀尖，毫不留情地刺破了楚阳布满疤痕的皮肤！“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从楚阳喉间挤出！那绝非普通的疼痛！
玉刀上的符文瞬间亮起，幽绿的光芒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皮肉，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撕扯感和灼烧感轰然爆发！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贪婪的虫豸，正顺着刀口疯狂地钻进他的血脉，啃噬着他的生命力，
吸吮着他血液中最本源的力量！楚阳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
每一寸肌肉都在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被精钢锁链紧紧捆缚的手腕脚踝处，
立刻被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嵌入唇瓣，
温热的咸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试图用这自残般的痛苦来分散那非人的折磨。
豆大的冷汗如同暴雨般从他额头、鬓角渗出，瞬间浸湿了额前散乱枯槁的头发。
视野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守卫们模糊的议论声，
王丹师粗重的呼吸声，血液滴落的嘀嗒声……所有声音都扭曲变形，混合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念头，
如同沉入深海的最后一点火星，
识深处挣扎着闪现：‘……为什么……偏偏是我……’这念头带着强烈的不甘、滔天的怨恨，
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自身遭遇的荒谬质问。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叫楚阳，
来自一个叫地球的地方，那里没有飞天遁地的修士，没有移山填海的神通，
只有按部就班的生活和……一场该死的车祸！他最后的记忆，
是刺眼的车灯光芒和剧烈的撞击！再醒来，
就已经成了这个同名同姓、被圈养在暗无天日地牢里当作活体血库的倒霉蛋！为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凭什么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把他当作牲畜般宰割？！这股强烈到极致的怨念和不甘，
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残存意志的最后一把火！
“……不……想……死……”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毁的极限，
就在那玉刀贪婪地攫取着他心脉精血，灵魂仿佛都要被抽离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恐怖灼热感，
猛地从他身体最深处、那早已被无数次放血折磨得近乎枯竭的脏腑核心爆发出来！
这股热流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狂暴！它并非温暖，而是焚尽万物的酷烈！
如同沉寂了亿万年的火山，在死寂的深渊里，骤然睁开了毁灭之眼！
楚阳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从内部燃起的无形烈焰彻底焚成灰烬！“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嗡鸣，骤然震荡开来！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某种远古巨兽在深渊尽头发出的、跨越时空的沉重叹息！
压在他胸口的那只枯槁手掌，首当其冲！王丹师那张原本因专注取血而显得麻木枯槁的老脸，
瞬间扭曲变形！他按在楚阳胸口的手掌，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皮肤下的血肉甚至骨骼，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嗤嗤”轻响！
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斥力，带着焚烧一切的灼热，轰然爆发！“啊——！
”王丹师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砸中，
枯瘦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他那只按在楚阳胸口的手臂，袖袍瞬间化为飞灰，
裸露出的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像是被烈火燎过！
他重重地撞在几丈开外的冰冷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滑落在地，蜷缩着身体，
抱着那条焦黑冒烟的手臂，痛苦地嘶嚎起来。“噗！
”一直稳稳捧在王丹师手中的那个晶莹剔透、寒气四溢的玉匣，在主人脱手飞出的瞬间，
表面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当它摔落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时，只听一声脆响，
玉匣彻底崩碎！
里面小心翼翼收集的那一小汪刚刚取自楚阳心脉附近的、带着奇异金红色泽的“天阳血”，
失去了寒玉的封存，瞬间暴露在空气中。那血液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
竟“嗤”地一声，化作一缕缕淡金色的烟雾，袅袅消散，
只在地面留下几滴迅速干涸的暗红印记。“怎么回事？！”“王丹师！
”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云霓裳脸上的悲悯和矜持瞬间冻结，
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身后的两名云剑山庄护卫反应极快，
锵啷一声长剑出鞘，身形一闪，已经一左一右护在了她身前，
剑尖直指石台上依旧被锁链捆缚、如同血葫芦般的楚阳，眼神惊疑不定，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警惕。那两个负责看守的黑煞卫，张屠和年轻守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下意识地连连后退，背脊紧紧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脸色惨白如纸，
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来自地狱的景象。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地牢！
只有王丹师那压抑不住的、痛苦而惊恐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以及……楚阳那沉重而粗粝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楚阳的意识在这股突如其来的、焚身蚀骨般的灼热冲击下，反而被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依旧模糊，血色弥漫。他看到了飞出去的王丹师，
看到了破碎的玉匣，
看到了云霓裳眼中那抹惊惶……还有那两个护卫指向自己的、闪烁着寒光的剑尖。
发生了什么？那股灼热……是什么？他无法理解。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股源自体内最深处的恐怖热流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了？
像一头被惊扰的太古凶兽，在他干涸的经脉和枯竭的脏腑中缓缓流动、盘旋，
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却也带来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的、令人心悸的悸动！“你……做了什么？！
”云霓裳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颤抖，打破了地牢的沉寂。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上前一步，那双漂亮的眼眸死死盯住楚阳，里面再没有了丝毫悲悯，
只剩下冰冷的审视、浓重的猜忌，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说！刚才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
你体内……藏着什么？！
”她绝不相信一个被他们反复榨取、早已油尽灯枯的“药人”能爆发出如此诡异的力量！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某种他们未曾探知的秘密！某种……更珍贵的“药性”或者……异宝？！
楚阳费力地抬起头，失血过多让他的动作迟缓僵硬。他咧开嘴，
露出一个混合着血沫和极端嘲讽的惨笑，
如同砂砾摩擦：“呵……咳咳……云大小姐……你……你们……不是……很懂……我的血么？
怎么……不认识了？”他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那玉刀造成的伤口还在流血，
但更深处，那股灼热的气息似乎在缓慢地渗透、修复？又像是在积蓄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