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数字的枷锁凌晨六点半的阳光还没来得及爬进窗帘缝隙，
浴室里的体重秤已经发出了冰冷的嗡鸣。芸妮盯着那两个黑色的数字，
感觉视网膜像被烙铁烫过，密密麻麻地疼。90斤。
这个数字在体检报告上会被标注为"偏轻"，可当它安在自己150厘米的骨架上时，
每一斤都像掺了铅的沙，沉甸甸地坠在腰腹间。她抬手掐住侧腰的软肉，
指腹陷进温热的脂肪里，那里有一圈明显的凸起——是去年冬天囤积的赘肉，
像戴了副看不见的游泳圈。镜子里的女人正蹙着眉，眼角的细纹被晨光拉得很长，
像蛛网缠在眼睑下方。曾被丈夫夸过的苹果肌塌了下去，颧骨显得有些突兀，
下颌线更是模糊得像被水洇过的墨痕。"怎么会这样..."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声音撞在瓷砖上，弹回来时已经带了哭腔。四十一周岁的生日刚过，
可镜中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断崖式衰老了至少五岁。
梳妆台的抽屉里塞满了瓶瓶罐罐：三百八的抗皱精华，五百二的紧致面霜，
还有打折时抢的面膜——这些是她用半个月工资换来的"青春防线"，
可此刻在松弛的皮肤面前，全都像失效的盾牌。客厅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丈夫邹立新发来的微信："今天去邻市调研，下周回。"芸妮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
指尖在屏幕上悬着，终究没打出"注意安全"这四个字。结婚十五年，
邹立新的出差越来越频繁，从最初的三天两头报平安，到现在只剩行程通知。
他是体制里的技术骨干，常年穿熨帖的白衬衫，四十岁了还能保持笔直的腰身，
每次单位体检报告上的各项指标都像教科书般标准。芸妮把手机塞回口袋，
指尖触到卫衣内侧磨起的毛球。这件灰扑扑的衣服是三年前买的，当时还嫌宽松，
现在却刚好能遮住腰腹的赘肉。她拉开衣柜，去年春天买的几条连衣裙挂在最里面，
宝蓝色的雪纺，杏色的针织，标签都没拆。上周试着穿了次宝蓝色那件，
拉链卡在腰侧拉不上去，她对着镜子拽了十分钟，最后把自己拽出了眼泪。七点十五分，
手机闹钟准时尖叫。芸妮抹了把脸，开始化妆。粉底液拍在脸上，
像盖在干裂土地上的塑料布，眼下的青黑和法令纹的沟壑怎么也遮不住。
她想起单位新来的实习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素着脸就能反光，穿什么都像橱窗模特。
昨天在茶水间，那姑娘笑着说："芸妮姐，你看着真显年轻。"话是好话，可芸妮听着，
总觉得像在说"你这年纪能保持这样不错了"。地铁站的自动扶梯像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
芸妮被裹挟在人流里，下意识地缩着肩膀。
她怕遇见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张太太——那个女人比她小两岁，每天跳广场舞，
腰细得能单手圈住，见了谁都要炫耀新买的旗袍。更怕遇见邹立新的同事，
那些公务员太太们总是妆容精致，说话时眼角的笑意都像练过的，上次聚会上，
有个女人盯着她的包说："这牌子早就过气了呀。""芸妮？是芸妮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根羽毛，轻轻搔在记忆的痒处。芸妮转过身，
逆着晨光看见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风衣的剪裁利落，掐着细细的腰，
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女人踩着七厘米的细高跟，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
栗色卷发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最惊人的是她的脸，皮肤紧绷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眼角连条细纹都没有，笑起来时苹果肌饱满得像刚灌浆的果实。"你是..."芸妮眯起眼，
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瑶音？""天啊，真的是你！"女人惊喜地张开双臂，
手腕上的金镯子滑到小臂，闪得人睁不开眼，"我们有二十五年没见了吧？
高中毕业那年你去了南方，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呢。"芸妮僵在原地，下巴差点掉下来。
眼前这女人，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总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瑶音？那个因为体重超过一百六，
被男生起外号叫"胖丫"的瑶音？那个夏天总穿长袖校服，连跑步都要贴着墙根走的瑶音？
眼前的瑶音至少有一米七，肩窄腰细，举手投足间全是说不出的舒展，
和记忆里那个瑟缩的身影判若两人。"你...你怎么..."芸妮的手指绞着卫衣下摆，
指甲掐进掌心，还是觉得像在做梦。瑶音轻笑着转了个圈，
风衣下摆划出优雅的弧线："变化很大是吧？走，前面有家咖啡厅，我们坐会儿？我请你。
"她瞥了眼芸妮的手机，"离上班还有段时间吧？"芸妮点点头，
目光忍不住追着瑶音的高跟鞋。那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像在敲她的心坎。她突然想起高中时的运动会，瑶音因为太胖被排除在所有项目外，
只能坐在看台上啃面包，而自己因为太矮，
连跳马都够不着鞍马——那时候她们是班里最"特别"的两个女生，只是没想到二十五年后，
一个成了挺拔的天鹅，一个成了缩着脖子的鹌鹑。
2：咖啡与刺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飘着浓郁的焦糖香，芸妮坐在靠窗的位置，
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没处放。瑶音坐在对面，指尖夹着搅拌棒轻轻搅动拿铁，
栗色卷发垂在肩头，发梢烫出精致的弧度。她脱了风衣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件真丝衬衫，
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你现在在哪上班呀？"瑶音抬起头，
睫毛又长又卷，像两把小扇子。"就在楼上，一家设计公司做行政。"芸妮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呢？""我自己开了家文化传媒公司，"瑶音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不大，
就几十个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芸妮的卫衣上，"你这衣服挺舒服的吧？看着料子不错。
"芸妮的脸腾地红了。这件卫衣是打折时抢的，八十九块钱，袖口已经起了球。
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角，想遮住露出的手腕——那里有块洗不掉的晒斑，
是去年夏天陪邹立新出差时晒的。邻桌传来服务员的声音："小姐，您的提拉米苏好了。
"芸妮看见服务员把蛋糕放在瑶音面前，转身时对着她问："阿姨，您还要续杯吗？
""阿姨"两个字像针，扎得芸妮耳膜疼。她明明比瑶音还小半岁。瑶音像是没听见，
叉起一块蛋糕递过来："尝尝？这家的提拉米苏是招牌。"她的指甲涂着裸粉色的甲油，
修剪得圆润整齐。芸妮看着自己指甲缝里还没洗干净的洗衣液痕迹，摇了摇头："不了，
我怕胖。""胖有什么好怕的？"瑶音挑眉，"我以前比谁都胖，一百六十五斤呢。
"她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那时候总有人说我穿衣服像套麻袋，
连男生都敢当众喊我'肥婆'。"芸妮愣住了。她记得那些嘲笑，
只是没想到瑶音会说得这么坦然。"后来我想通了，"瑶音的眼神亮起来，
"女人不能跟自己的身材较劲，要学会投资自己。"她从名牌包里抽出张烫金名片，
推到芸妮面前，"我就是在这儿重获新生的。"名片上印着"新生肌秘美容中心"，
地址在市中心的CBD，那地方芸妮路过过，玻璃幕墙闪闪发光，门口站着穿制服的保安，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地方。她记得上次听张太太说过，那里做个基础护理就要三千块。
"这地方...很贵吧？"芸妮捏着名片，纸边有些扎手。"是不便宜，"瑶音坦白道，
"但效果是真的好。你看我，"她凑近了些，芸妮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
"我在那儿做了三年，你敢信我儿子都上大学了？"芸妮盯着她的脸，
确实找不到一丝衰老的痕迹。皮肤像打了水光针，透着水润的光泽，连毛孔都看不见。
再想想自己眼下的干纹，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
"可是...我没那么多钱..."芸妮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她每个月工资八千，
扣掉房贷和生活费，能攒下两千就不错了。瑶音突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很暖，
指甲轻轻蹭着芸妮的手背："老同学一场，我帮你争取个内部折扣。林顾问是我的专属顾问，
他人特别好，肯定能给你最合适的方案。"她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芸妮，
你值得更好的自己。你看你，底子多好，就是没好好保养。"这句话像颗糖，
甜丝丝地滚进芸妮心里。多久没人夸过她底子好了？邹立新上次说她"还行"，
还是三年前的结婚纪念日。手机屏幕亮了，是部门经理发来的消息："九点准时开例会。
"芸妮抬头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她匆匆站起身，把名片塞进卫衣口袋："我得上去了，
谢谢你的咖啡。""记得联系我呀，"瑶音也站起来，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林顾问下周都有空。"她的指尖划过芸妮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别让自己留遗憾。
"芸妮点点头，转身快步走进写字楼。电梯上升时，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
烫金的LOGO硌着掌心。她想起瑶音的天鹅颈，想起自己领口的颈纹，
想起邹立新上次出差带回来的项链——她一直没敢戴，总觉得脖子太粗撑不起来。
例会开了两个小时，芸妮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瑶音的脸，还有那张烫金名片。
午休时，她躲进楼梯间，掏出手机搜"新生肌秘美容中心"。网页上的图片比名片还华丽，
水晶吊灯，真皮沙发，还有各种看不懂的仪器。
用户评价里全是"效果惊艳""贵妇级体验"，只有一条匿名评论说"太贵了，
普通人慎入"，下面还有人回复"嫌贵就别来，这里本来就不是给穷人开的"。
芸妮盯着那条评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她想起衣柜里那些拉不上拉链的裙子，
想起镜子里松弛的皮肤，想起邹立新看她时越来越淡的眼神。
也许...也许真该对自己好点？晚上回到家，邹立新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他那边是酒店的房间，背景里能看见敞开的行李箱。"今天怎么样？"他一边系领带一边问，
语气像在汇报工作。"还行，"芸妮扒拉着米饭，"你呢？什么时候回来？""下周吧，
这边事多。"周明远对着镜头理了理头发，"对了，上次跟你说的王局长爱人，你还记得吗？
她昨天跟我打听，说想请你帮忙看看设计图。"芸妮的心沉了沉。王局长爱人她见过，
五十多岁了，还染着酒红色的头发，穿紧身裙，说话时总爱炫耀手上的玉镯。
"我就是个行政，哪懂设计啊。""你帮着问问你们公司的设计师呗，"邹立新皱了皱眉，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驳了人家面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你怎么没化妆？
看着脸色不太好。"芸妮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下班累了，懒得化。""也是，
"邹立新点点头，"年纪大了，是容易累。"他看了眼手表，"我得走了，开会呢。
"视频电话被匆匆挂断，屏幕上还留着邹立新的半张脸。芸妮盯着那半张脸看了很久，
突然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年纪大了？她才四十一岁。那天晚上，芸妮翻出了瑶音的名片。
烫金的字迹在台灯下闪着光，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的细纹像虫子，爬得她心里发慌。
她拿起手机，给瑶音发了条微信："你好，我是芸妮，想问问林顾问的事。
"秒回的消息带着微笑表情："太好了！我明天就帮你预约，保证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3：二十万的诱惑三天后的下午，芸妮站在"新生肌秘美容中心"的玻璃门前，
感觉手心全是汗。门是自动感应的，无声地滑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扑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