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上海被切割成几何色块的傍晚。
林薇的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蜷缩着，指甲边缘已经掐进了斜纹布料里。
她面前，那位被称为“霞姐”的HR总监，终于合上了那本决定她命运的文件夹。
“啪”的一声轻响。
在这间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这声音像是法槌落定。
“林薇。”
霞姐的声音很职业，听不出情绪。
“音乐专业硕士，毕业于上音。在校期间做过三场大型音乐节的后台统筹，熟悉艺人助理的全部流程。最重要的是……”
霞姐抬起眼，那双精明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是‘蒙面歌声’最早的一批听众，对吗？”
林薇的心脏骤然一紧。
她用力点头，幅度很小，但很坚定。
“是的。”
“很好。”霞姐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公式化的弧度，“乔总不喜欢用纯粹的生意人。她说，不懂音乐的人，身上有铜臭味，会玷污她的录音棚。”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门禁卡，推到林薇面前。
“欢迎入职，乔蔓凝女士的私人助理。试用期三个月，薪资和要求，合同里都写得很清楚。明天八点，准时到岗。有问题吗？”
门禁卡是冰凉的塑料，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LOGO——“Q.M.”。
当林薇的指尖触碰到卡片时，一股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却奇异地让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安定了下来。
这重量很轻，但在她的掌心里，却仿佛承载了她整个职业生涯的梦想。
她想起了无数个深夜，戴着耳机，被那个被称为“旺仔小乔”的神秘声音包裹的瞬间。那个声音，能抚平她所有的焦虑与不安，像一片温柔的、无边无际的海。
现在，她即将成为那个声音的守护者。
“没问题。”
林薇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鞠了一躬。
“谢谢霞姐，谢谢公司给我这个机会。”
* * *
第二天，林薇提前半小时到达了公司。
位于陆家嘴核心地段的写字楼，整整一层都被“乔音文化”包了下来。装修风格是极简的黑白灰，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薰和咖啡豆混合的味道，每一个行色匆匆的员工都像是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精英。
这里的一切，都和林薇想象中那个“纯粹的音乐乌托邦”完全一致。
霞姐把她领到了一个独立的工位，就在一间巨大的、由单向玻璃构成的录音棚外。
“你的工作，就是服务好乔总的一切需求。行程安排、饮食、对外联络，以及最重要的，筛选所有需要她过目的信息。”
霞姐指了指那面巨大的玻璃墙。
“乔总不喜欢被打扰，尤其是工作的时候。任何事情，先向我汇报。明白吗？”
“明白。”
林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面玻璃吸引。
从她这里，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模糊的倒影。而里面，就是那个创造了无数音乐奇迹的圣殿。
霞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解释的意味。
“你知道乔总为什么一直蒙面示人吗？”
林薇点头：“网上有传言，说她……”
“传言？”霞姐轻笑一声，打断了她，“那些都是无聊的揣测。真实的原因是，乔总童年时，因为出众的音乐天赋，被一个偏执的邻居长期跟踪骚扰。那段经历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霞姐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个不能外传的秘密。
“她害怕镜头，害怕人群的注视。面具对她来说，不是炒作的工具，而是一层保护壳，一个能让她安心躲在里面，为你们这些粉丝唱歌的……安全屋。”
林薇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那个治愈了无数人的声音，其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道伤疤。
她一直以为，蒙面是一种态度，一种对“颜值至上”的流量时代无声的反抗。却没想到，这层纱巾之下，包裹的是一颗如此敏感而破碎的灵魂。
这一刻，林薇对乔蔓凝的崇拜，瞬间升华成了一种混杂着怜惜与保护欲的复杂情感。
她觉得，自己这份工作，不仅仅是助理那么简单。
她是在守护一个天才的梦想。
* * *
傍晚时分，公司进入了另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
今晚，是旺仔小乔每月一次的宠粉直播。
林薇作为新助理，被分配了在直播间外围，负责监控后台数据和筛选评论区弹幕的任务。
她隔着控制室的玻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乔蔓凝。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裙，戴着那张标志性的、绣着银色暗纹的真丝面纱，只露出一双平静如秋水的眼睛。
她的身形很纤细，坐在特制的声学椅上，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当导演比出倒计时的手势时，林薇注意到，乔蔓凝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原来，她真的会紧张。
这个发现，让林薇感觉，那个神坛上的偶像，忽然有了一丝人间的温度。
直播开始了。
“大家好，我是旺仔小乔。这个月，你们过得好吗？”
她的声音透过顶级麦克风和音响设备传来，比耳机里听到的更加温暖、纯净，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魔力。
弹幕瞬间爆炸。
『啊啊啊啊！老婆我来了！』
『乔乔的声音是我的救赎！』
『这个月工作好累，终于等到你了！』
林薇看着飞速滚动的屏幕，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这种被共同的热爱凝聚在一起的感觉，让她无比满足。
乔蔓凝按照流程，唱了两首歌，分享了一些最近看书的心得。她说话不快，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停顿，引导着整个直播间的节奏。
她就像一个最优秀的心理医生，用声音做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人们心底的疲惫，再用温柔的旋律将其缝合。
就在这时，一条混在无数赞美中的弹幕，抓住了林薇的视线。
那是一个ID叫“深海里的鱼”的用户。
『乔乔，我感觉我撑不下去了。毕业论文被导师偷了成果，找工作被骗，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躲在房间里，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我好没用。』
这条弹幕很长，在飞速滚动的评论区里，像一颗投入瀑布的石子，瞬间就会被淹没。
林薇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通过后台权限，把这条评论置顶。
但她没有这个权限。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绝望的文字，即将消失在屏幕顶端。
然而，就在此时，直播间里，乔蔓凝的歌声停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乔蔓凝安静地看着镜头，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到了那个躲在阴暗房间里的绝望灵魂。
“深海里的鱼，我在。”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整个直播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知道你很难过，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
乔蔓凝缓缓地说着，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在闪动。
“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我不敢出门，不敢见人，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只能躲在面具后面。我怕我的声音不够好，怕我的歌没人听，怕我一摘下面具，你们就会因为我的样子而离开。”
“但是后来我发现，真正喜欢你的人，会穿过所有的迷雾来拥抱你。那些伤害你、否定你的人，他们只是你人生旅途中的一阵风，吹过了，就散了。你不能因为一阵风，就放弃了整片天空。”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你不是没用的人。你能考上大学，能写出毕业论文，你已经比很多人都优秀了。你只是……生病了。这不怪你。给自己一点时间，好不好？”
“下周，来我的上海演唱会吧。我让我的助理联系你，送你一张票。你来看看我，也来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爱着你。”
说完，她对着镜头，轻轻地，弯了弯那双美丽的眼睛。
那一瞬间，弹幕彻底疯了。
无数的“泪目”、“破防了”、“乔乔你太好了”淹没了整个屏幕。
之前那个ID叫“深海里的鱼”的用户，疯狂地刷着屏。
『谢谢你！谢谢你乔乔！我一定会去的！我明天就出门！谢谢你！』
林薇坐在控制台前，早已泪流满面。
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
这，就是她追随的偶像。
一个用自己的伤疤，去照亮别人黑暗的神。
直播在午夜结束。
乔蔓凝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导演喊了“卡”。
她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的笑意。
她对身边的团队成员轻声说：“大家辛苦了。”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控制室这边，似乎是看到了林薇。
她隔着玻璃，对林薇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那个笑容，像是一道光，瞬间击中了林薇。
她觉得，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完美的回报。
能为这样的人工作，是何其幸运。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纤细背影，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无比清晰地告诉她——
就是这里了。
她愿意为这座声音的圣殿，为这位戴着面具的神，奉献自己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