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23年初春的深夜，殷墟宫殿宗庙遗址的探方里，青铜觚残片与破碎甲骨在LED冷光灯下泛着幽绿。
他俯身凝视刚清理出的卜辞，突然注意到这片武丁时期牛肩胛骨的刻痕异常，原本该呈现"乙卯卜，争贞：来乙亥酒下乙"的卜辞末端，竟多出一道垂直贯穿的裂痕，如同被利刃劈开时空。
"商教授，这坑土层不对劲啊！"实习生小林的声音从探方西侧传来。
商昭抬头望去，看见年轻人正用毛刷轻扫一尊倒扣的青铜鼎，鼎腹饕餮纹在月光下仿佛在蠕动。
他记得这尊鼎是三天前出土的，当时鼎内还残留着碳化的黍稷，但此刻小林颤抖的刷尖下，赫然露出一张扭曲的人脸。
那不是雕刻。
商昭的呼吸停滞了。
鼎腹内侧凝结着半透明的琥珀状物质，二十余具蜷缩的尸骸如同被封在松脂里的昆虫，最外层的尸体面部紧贴鼎壁，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小林。
其中一具尸骸的右手食指指骨断裂，半截骨头穿透琥珀层，恰好抵在小林的毛刷上。
"别碰它！"商昭的警告晚了一步。
小林条件反射地抓住那截指骨，整个探坑突然响起青铜编钟的嗡鸣。
商昭看见鼎内尸骸的眼窝窜出幽蓝火苗，小林的身体如同被无形丝线吊起，四肢诡异地反关节折叠，最终以跪姿匍匐在鼎前，后颈浮现出朱砂写就的甲骨文："牲"。
探方四周的洛阳铲孔洞里渗出黑雾，商昭的考古手铲当啷落地。
他疯狂翻找应急通讯设备，却发现所有电子仪器屏幕上都跳动着血红的符号。
这个在《归藏》卦象中代表"墟"的字符，此刻正沿着电路板侵蚀现实。
黑雾缠上小林尸体的瞬间，商昭扑向青铜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或许是武丁大墓壁画里那些以身饲鼎的贞人给了他启示。
当掌心贴上冰凉的青铜器时，饕餮纹突然活了，兽目流转着跨越三千年的恶意，鼎内传出数十个重叠的声音："殷...嗣...受..."剧痛从指尖炸开。
商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渗入青铜纹路，鼎腹内壁的尸骸开始同步融化，凝结成血珠汇向他触碰的位置。
那些血珠途经的纹路亮起暗金光芒，最终在鼎耳处形成完整的卦象：离下坤上，明夷。
"明夷于飞，垂其翼...这是牧野之战前的凶兆！"商昭的学术本能压过了恐惧。
但没等他解读完卦象，整个殷墟遗址突然地动山摇，探方四壁的夯土层如融化的蜡烛般坍缩，露出下方纵横交错的青铜管道，那些管道的铸造工艺远超商代水准，表面凸起的铭文正是小林颈后的"牲"字。
黑雾凝成巨手将商昭拽入地底。
下坠过程中，他瞥见管道深处有东西在游动：那是无数具套着西周服饰的尸骸，它们像鱼群般朝着某个光源朝拜，手中皆捧着一盏熄灭的人形灯。
当商昭坠落至管道尽头时，一盏灯突然自燃，火光中浮现出刻满"昭"字的青铜戈。
"啪！"商昭重重摔在青灰色石板上，鼻腔涌入浓烈的血锈味。
他撑起身体时摸到满地碎骨，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看清那些骨片上全刻着同一段卜辞："癸酉卜，贞：旬亡祸？王占曰：有祟！其有来艰。
气至...亡尤？"但最令他窒息的，是眼前高耸入云的青铜门。
门扉上蟠螭纹构成巨大的"墟"字，两侧伫立着人面羊身的石像，它们手中青铜钺的刃口还在滴血。
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认得这形制，来自1976年妇好墓出土的铜钺，曾斩下无数人牲的头颅。
"欢迎来到归墟，殷商最后的太子。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商昭猛然抬头，看见青铜门楣上倒吊着一个戴傩面的黑袍人，其袖口伸出的不是手指，而是沾满脑浆的甲骨碎片。
那人翻转身体轻飘飘落地，傩面孔洞后闪烁着暗红瞳孔："我是人羊，你的领路人。
""什么归墟？这是殷墟哪个新发现的殉葬坑？"商昭强迫自己冷静，右手悄悄攥紧一块锋利的腿骨。
自称人羊的怪物发出漏气般的笑声，突然挥袖射出甲骨，商昭侧头躲闪的瞬间，骨片深深嵌入他身后的石壁，组成血淋淋的八字："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剧痛从双眼传来。
商昭踉跄着扶住青铜门，发现掌心触碰到的地方泛起涟漪，门内传出万马奔腾的轰鸣。
人羊的傩面几乎贴到他脸上："看来玄鸟瞳提前苏醒了...也好，省去挖眼的麻烦。
"商昭的视野开始扭曲。
青铜门上的纹路化作流动的星图，当他凝视人羊时，竟穿透傩面看到了腐烂的颅骨，还有那颅骨的天灵盖上钉着的七枚玉琮，与二里头遗址出土的祭祀法器一模一样。
更恐怖的是，人羊黑袍下伸出的根本不是甲骨，而是密密麻麻的青铜锁链，每根锁链都缠绕着一具挣扎的魂魄。
"时辰到了。
"人羊的青铜钺劈开虚空。
商昭在最后关头翻滚躲避，钺风扫过他左肩，撕开的伤口却没有流血，反而涌出玄鸟状的金色光粒。
青铜门在此刻轰然开启，门后传来的不是幽暗地宫，而是无边无际的血海，海上漂浮着十二座生肖雕像，天际盘旋的青龙正将太阳一口口吞食。
"记住，你只有十日。
"人羊的声音逐渐模糊，"或者该说...我们只有十日。
"商昭坠入血海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青铜门缓缓闭合，门缝中闪过现代殷墟的灯光，那分明是他昏迷前所在的考古现场，此刻却陈列着刻满"昭"字的青铜器，而展柜前的参观者，全都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