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打斗戏没有存在的必要，删掉。”我拿着脚本走到导演陆宁旁边，语气冷漠且笃定。
陆导扭头看了我一眼，把脏话硬生生压了下去。在片场，通常是导演说了算，但今天不是，
起码这个项目不是。我叫周一弥，是当下横店最炙手可热的金牌编剧，基本写什么火什么，
这个本子高价卖出，十七八个导演抢着拍，最后是我拍板的陆宁，他自然得听我的。
“这段不拍了，演员先休息一下。”副导演最懂看人脸色，陆导对我点头的片刻，
她立马叫停了拍摄。被踹倒在地的男二付于津和动手到一半男主吴宿同时转头看我。
付于津拍了拍身上的土踉跄着站起来，助理连忙去扶。吴宿看到我，
立马露出了灿烂的营业笑容迎上来。“小弥老师不喜欢我们这段临场发挥吗？
”他笑得有些尴尬而谄媚，就猜到是他的主意。“不喜欢。” 我不带情绪地直视他回答他。
“我们是想用拳脚来表达人物张力，那种带点血性的帅气”陆导开口解释，试图圆回来。
“没有必要。”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告知结论，不解释。“如果小弥老师觉得没必要，
那一定是多余的！”吴宿立马调转风头。我示意陆导和副导跟我到旁边，
重新过了一下下午要拍的镜头，把那些莫名其妙后加的内容都拿掉了。
不是不给演员和导演发挥空间，但这种与情节无关强行表现男主多面帅气的戏份，
别浪费我的拍摄时间。陆导有些忐忑地解释，“我也同意小弥老师说的点，
这次确实是有些难拒绝演员所以临时加了戏，不会有下次了。”我淡淡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很识趣地去跟各个团队同步下午的拍摄计划了。对完镜头往休息室走，
路过在医务室处理伤口的付于津。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几眼。解开的衬衫下，青一块紫一块的，
但身材还挺好的，该有的腹肌都有，又不算练得太壮。
助理拿酒精帮他消毒手臂上磕碰的伤口，手臂线条还挺好看。他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
没有忍着痛，也没有不甘心不服气。感受到视线，他抬眼看了过来，我也一样面无表情。
今天其实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我只是公事公办罢了。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但看这位昔日顶流如今沦落到在横店演男二为生，我尽量不流露出看热闹的戏谑表情。
在视线交错前，我走开了。1.我对付于津的感情有些复杂。十年前，
他是叱咤风云的男团顶流，和我当时追的小糊咖范遮同一团。
我看过范遮不敢得罪他、处处避让的样子，心里满是无名火。但无奈他当时太红了，
队友稍微跟他互动下都会被骂蹭骂上热搜的程度。作为队友粉，
一方面感激他的存在让这个团吃到了些资源，
另一方面也会暗暗担心范遮在他那儿会不会吃亏什么的，
毕竟他老一副桀骜不驯很难相处的样子。后来付于津脱团单飞，
出走经济公司自己成立工作室，那个团就再无水花。再后来，久无资源的范遮就渐渐隐退了，
听说打打零工偶尔直播度日，我也早就不再关注。等到我在编剧圈闯出名堂的时候，
范遮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身材、样貌、心气都已经耗尽了。我没那个心，
也没那个力去扶他。反观付于津，混得也不行。用了一堆所谓的自己人组团队，
专业能力非常三脚猫，给他接了一堆翻车烂片。刚开始还能靠粉丝号召力撑场面，
后来越演越砸，票房一塌糊涂，被剪了无数群嘲片段，自创品牌圈钱吃相太过难看，
粉丝也陆陆续续跑了大半。于是我第一次拿到制作公司递来的演员表，看到付于津的名字时，
不禁有些戏谑，老熟人啊。还挺期待看到落魄的他的。摸爬滚打这十年，
学会为五斗米折腰了吗？还傲得起来吗？试戏那天，算是多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严格来讲，
也不算见面。毕竟他站在房间正中心无实物表演，等待被挑选。而我坐在单面玻璃后面，
跟资方一起指指点点。有一说一，他的演技长进了不少。跟之前网络上疯传的那些群嘲片段，
判若两人。男二本身就是个落魄少爷人设，跟他本人的故事还挺贴合。那一颦一笑，
确实有些要强倔强但不得不低头的味道。毕竟也是曾经的顶流，样貌和身材也没得挑。
男女主都是带资进组。男二女二就综合考虑了演技、话题度、样貌和男女主的搭配感等，
最后定了他。资方问我意见的时候，我尽量保持中立，客观来讲他确实是合适这个角色的，
而我，最近有些无聊，也确实想会会他。剧本围读，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他一身黑色短袖牛仔裤出现，连助理都没带，默默观察着在场的人。表情淡漠但礼数很足，
主动跟每个工作人员点头打招呼，试图表达友好，做完自我介绍后落座。
相比带资进组的男女主，他很低调。事先做了功课，他阐述了一些对角色的理解，
我同意了一部分，反驳了一部分，算是正式打了个照面。期间有过几次对视，
我和他都没有移开目光。目光里不带任何情绪，两个很专业的职场人了。
散场的时候在停车场遇到，他站在我旁边，我们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看完脚本就觉得我很适合这个角色，能拿到还挺幸运的。”他微微抬眼看着我，生疏客套。
“哦是吗？”我浅浅笑笑看着他，“开机了就知道是不是真的适合了。”说完车就来了。
我享受这种信息差带来的优越感。他对我一无所知，只知道我是在这部戏里有话语权的编剧。
而我作为观众对他这十多年的起起伏伏如数家珍。当年看他不可一世，
现在看他试图融入剧组，看他和演技稀烂的带资男主对戏，揣测他此刻的心理活动，
这给我带来了诸多上不了台面的乐趣。2.开拍之后，我跟付于津并没怎么直接接触。
绝大多数时候，我都坐在监视器后面，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都跟陆导和副导演沟通，
再由他们向演员表达。拍摄节奏很稳定，偶尔被现场的情绪带着走，临时加些桥段，
但也很偶尔。男主吴宿等戏的时候，很喜欢坐我旁边。有时候是瞎聊天套近乎，
也有时候是对别人的拍摄发表些无伤大雅的评价，讲些俏皮话，
或者对自己的角色有些加戏的想法。是很会来事情的年轻男孩子，
能看得出为什么资方愿意捧他。这样的事，付于津倒是从来没做过。等戏的时候，
他都在读脚本背台词。偶尔对视，也就只礼貌点头而已。于是开拍数日，
我和他话都没怎么讲过几句，更别说别的接触了。开拍快一周的时候，资方来探班。
那天晚上的饭局大家都在，资方、资方带的朋友，
导演、监制、制片、我、吴宿、付于津和几个女演员。吴宿坐在资方身边，
一晚上都在讲俏皮话劝酒。我没怎么喝酒，一直在暗戳戳观察付于津，
想看他如何变着法子讨好资方。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后期宣发资源那么多，假装不在乎扮清高才蠢呢。但他，能放下曾经的身段吗？
付于津话不多，但有在认真敬酒，该陪的酒他也一杯都没落。资方带的朋友试图开他玩笑，
“怎么想也想不到还能见到付于津！我当年可喜欢你了！”他笑着应和，连声说谢谢。
“你的三巡五巡我都有去看！在舞台上简直呼风唤雨，
太有魅力了”“一些不足为提的当年了。我敬你我敬你。”他脸上并没有尴尬神色，
也不至于面露谄媚。想来也是，这种善意恶意的场面应该也应付过不少了吧。
今晚的大家都还挺体面的，说说笑笑而已，并没有故意要谁难堪的意思。我冷眼旁观，
看得饶有兴致。饭吃到了10点多，资方闹着要转场继续喝酒。我借口出去透透风，
打算偷溜。在后门撞见了刚从厕所出来的付于津。他确实喝了不少。此刻面色绯红，
眼睛也红了，黑衬衫扣子扯开了两颗，碎发落在额前。人有些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一手扶着墙，一手擦着嘴角。刚刚是吐了吗？我站在原地没避开，他没抬头，
直挺挺撞上来的瞬间，我伸手一把揽住了他，他顺势靠在了我肩膀上。他抬眼看了看我，
没有说话，我拉着他尽量站直一些。“你还好吗？”“不好。”这是我们今晚讲的第一句话。
也是这些天来除了“你好”“早上好”“再见”..之外，第一次发生有意义的对话。
他靠在我身上，好像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他眼神有些迷离，淡淡地看着我，没有讨好，也没有傲气。我脑海里挑出一个词，
喝醉了的疲倦小狗。他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我们都没继续说话。
我搀扶着他缓缓往房间挪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然一副失去意识的样子。“喂，
你醒醒”“快把门卡给我”“你好重，快点醒醒”我轻轻拍他，毫无反应。
任由我搜查各个口袋，翻找门卡。一推开门，就一把把他推到沙发上，他就这么缓缓瘫倒。
这一路走下来，累得我够呛。于是随便坐在了地毯上，看着沙发上这一滩人。白皙的皮肤，
姣好的五官，此刻紧闭双眼，满脸疲倦。忍不住凑近一点看，额头有细密的汗珠，睫毛好长。
“喂，醒醒”“也没喝很多吧？怎么醉成这样”“你是演的吧？
”…“付于津你也有今天哦”思绪飘回十年前，我还记得他盛气凌人的样子，
不可一世永远站在舞台正中间，和小心谨慎的范遮形成鲜明对比。在千万欢呼里侃侃而谈，
在综艺上轻易夺走所有人的目光，在台下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和此刻的破碎疲倦感交织在一起，违和极了。我看着付于津出神，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搭了在他手臂上。他迷迷糊糊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