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禁酒令的阴影1920年1月，大西洋城大西洋城一月的风，像掺了冰碴子的刀子，
刮过著名的木板路。白日里游客留下的喧嚣余温，早已被夜晚的寒潮吞噬殆尽。远处，
大西洋的咆哮低沉而恒久，
与近处“巴比伦”夜总会里溢出的、带着某种焦躁气息的爵士乐声混杂在一起，
构成这座“世界游乐场”独特的夜曲。恩尼斯·“努基”·汤普森，这座城市的无冕之王，
此刻正站在里兹大酒店顶层套房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上等的哈瓦那雪茄，
目光穿透玻璃上的薄雾，俯瞰着脚下这片他精心经营的地盘。灯火沿着海岸线蜿蜒，
勾勒出帝国的轮廓。就在今天，1920年1月17日午夜，
宪法第18号修正案——禁酒令——正式生效。全美范围内，
制造、运输和销售酒精饮料成为非法。但对努基而言，这不是法律的终结，
而是财富纪元的开端。他那张惯常保持冷静、甚至略带几分书卷气的脸上，
罕见地掠过一丝锐利的笑意。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美元将像眼前的潮水一样，
沿着秘密渠道汹涌而来。“努基。”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他的弟弟，
大西洋城警长伊莱·汤普森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他脱下警帽，
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他来了。范·奥尔登，那个联邦探员。带着一队人，还有搜查令，
直奔‘巴比伦’的地窖去了。”努基缓缓转过身，吸了一口雪茄，烟雾在灯光下氤氲开。
“让他查，伊莱。让他履行他的职责。”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告诉我们的伙计，配合一点。让他们把那些摆在明面上的苏格兰威士忌和波本酒，
一瓶不剩地倒进阴沟里。让记者们拍个够。”“可是，那都是钱……”伊莱忍不住道。
“眼光放长远些，弟弟。”努基走到吧台边，那里原本琳琅满目的酒瓶此刻空空如也。
他拿起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对着灯光看了看，“倒掉一加仑合法的酒，明天，
就会有十加仑更便宜、利润更高的私酒，从我们的船上流进来。阴沟里流淌的将是黄金，
伊莱，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伊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努基摆了摆手。就在这时，
套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室外的寒气。是吉米·达摩迪。
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呢子大衣，身形瘦削但结实。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脸颊上那道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的伤疤，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他刚从欧洲战场归来不久，
身上还残留着战壕里的泥泞气息和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他曾是努基最赏识、最着力培养的年轻人，聪明、果敢，是处理“棘手事务”的得力人手。
但战争改变了他。此刻的他，眼神深处藏着疲惫、迷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像一枚生了锈的齿轮，卡在努基帝国精密运转的机器中，显得突兀而危险。“努基先生。
”吉米的声音有些沙哑。“吉米，”努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看起来你需要一杯酒。
可惜，从今天起，这东西变得……稀罕了。”他话中有话。吉米扯了扯嘴角，
算是回应了一个微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我听说联邦的人来了。”“小事一桩。
”努基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得到年轻人肌肉的紧绷，“正好，有件事需要你。
明天，有条船会靠岸，不是通常的码头。需要个可靠的人去接应。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吉米看着努基，眼神复杂。他需要钱，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努基依然是那个能提供一切的人。
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这是否又是另一个需要跳进去的战壕？2 背叛与野心几天后，
努基在里兹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了一场看似普通的晚宴。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
交错——杯子里自然是“禁酒令”生效前储备的“药用”或“宗教仪式用”的“合法”酒水。
但空气中弥漫的，远不止是酒精和雪茄的味道，更多的是权力与阴谋的气息。
纽约来的黑帮金融家阿诺德·罗斯斯坦，操着一口冷静精确的纽约腔，
与努基谈论着赛马和即将到来的棒球赛季，字里行间却是在划分私酒市场的势力范围。
来自芝加哥、年轻气盛的阿尔·卡彭，虽然还只是强尼·托里奥的副手，
但已显露出咄咄逼人的野心，他粗声大气地笑着，眼神却像猎鹰一样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评估着他们的价值和弱点。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面孔，
**老板、工会头目、穿着体面但眼神闪烁的政客，他们举杯，庆贺着这个“高尚”的法令，
实则各怀鬼胎，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吉米·达摩迪坐在长桌的末端，
沉默得像一座孤岛。他面前精美的食物几乎未动。他看着这些谈笑风生的面孔，
耳边却仿佛响起了炮弹的呼啸、战友临死前的哀嚎。战壕里的生死与共、血肉横飞，
与眼前这虚伪奢华的盛宴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抽离感，
仿佛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用谎言和金钱堆砌起来的世界。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努基身上。努基从容周旋于众人之间，言谈举止无可挑剔，
像个最老练的指挥家，操控着整个乐章的节奏。但吉米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那抹冷酷和算计。
这就是权力吗？用他人的命运做赌注，在法律的边缘跳舞？吉米握紧了酒杯，指节微微发白。
他需要钱，需要力量，需要摆脱这种无所适从的虚无感。也许，只有先融入这个游戏，
才能最终打破它？深夜，宴会散去。吉米没有回家，而是裹紧大衣，
融入了大西洋城昏暗的街巷。他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僻的码头仓库。海风腥咸，
浪涛拍打着木桩。仓库里，只有一盏孤灯发出昏黄的光。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正是联邦探员尼尔森·范·奥尔登。他穿着笔挺的深色大衣，
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严肃和固执，手里下意识地捻着一个十字架挂坠。“达摩迪，
你迟到了。”范·奥尔登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憎恨犯罪，
憎恨这些践踏法律的人，但上级的压力和急于做出成绩的心态，
迫使他不得不与眼前这个刚从战场归来、满身戾气的年轻人做交易，这让他内心充满挣扎。
吉米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了过去。“努基的主要仓库不在陆地上，
而是在海上。运冰船‘海雀号’，底舱有夹层。明晚午夜，它会借口补充冰块，
停靠在三号码头。然后，货物会通过冷藏卡车，分散运往费城和纽约。
”范·奥尔登迅速展开地图，就着灯光仔细查看，上面详细标注了路线和接应点。
“消息可靠？”“我用脑袋担保。”吉米盯着范·奥尔登，“但我要的，
不止是上次谈好的那个数。我要这次行动缴获利润的三成，现金。还有，”他顿了顿，
声音压低，“我要努基那个黑色封皮的私人账本的副本。我知道你安排的人有机会接触到。
”范·奥尔登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账本？你想做什么？”“那是我的事。
”吉米面无表情，“你得到你想要的政绩，我得到我需要的……保障。成交吗，探员？
”范·奥尔登紧握着十字架，指节发白。与虎谋皮的危险感如此强烈，
但扳倒努基·汤普森的诱惑更大。最终，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成交。
但如果你耍花样……”吉米冷笑一声，转身消失在仓库外的夜色中。海风灌进来，
吹得那盏孤灯摇曳不定。3 女人们的棋局大西洋城的繁华背后，是另一番景象。
在距离木板路不远的一处狭窄公寓里，玛格丽特·施罗德抱着发高烧的小女儿，急得团团转。
她的丈夫，汉斯，一个失业后终日酗酒、脾气暴躁的德国移民，又不知醉倒在哪里。
家里一文不名，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坚持住，宝贝，妈妈带你去找医生。
”玛格丽特用毯子紧紧裹住女儿，顶着寒风冲出了家门。
她来到城里那家由慈善修女会运营的医院，但得到的却是冰冷的拒绝。“施罗德太太，
我很抱歉，”值班的医生隔着办公桌，语气公事公办，“您之前的欠款还没有结清。而且，
没有努基·汤普森先生或者他名下慈善基金的担保，我们无法接收新的病人，
尤其是情况这么复杂的。”玛格丽特的心沉了下去。努基·汤普森，
这个名字像幽灵一样笼罩着这座城市。她的丈夫曾在他手下做过零工，
她也曾在一些公共场合远远见过那个男人，优雅、威严，带着一种距离感。
她听说过他的“慷慨”，但也深知这种慷慨背后必然标着价格。
看着怀里女儿因发烧而通红的小脸，听着她微弱的哭声，玛格丽特咬紧了嘴唇。
汉斯的拳脚和冷漠，社会的无情，将她逼到了绝境。她不能再指望那个无能暴戾的丈夫了。
生存的意志，母性的本能，压倒了她内心的犹豫和骄傲。她轻轻抚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
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里兹大酒店。她知道这个时候，
努基通常会在他的办公室处理“事务”。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紫罗兰之家”，
一家外表普通、内里却装修奢华的妓院里，老板娘吉莉安·达摩迪正对着镜子，
仔细地涂抹着口红。镜中的女人依然美丽，但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纹路，
眼神中藏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和坚韧。她是吉米的母亲，
也曾是努基·汤普森年轻时迷恋过的对象，手中掌握着大西洋城半数达官显贵的秘密。
一个年轻的妓女抽泣着走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淤青。“是罗塞蒂那帮人……他们不给钱，
还动手……”吉莉安眼神一冷。罗塞蒂是最近试图挑战努基权威的新兴势力，手段下作。
她安抚地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递给她一杯酒压惊。“没事了，亲爱的。我会处理。
”她声音温柔，但眼底却闪过一丝寒光。男人用枪炮和暴力争夺世界，
他们以为那就是权力的全部。吉莉安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但他们往往忘了，枕头边吹出的风，有时能比子弹更轻易地瓦解一座堡垒。
努基的帝国看似稳固，但裂缝早已存在。
她想起自己那个从战场归来后变得陌生而痛苦的儿子吉米，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她必须为儿子，也为她自己，在这盘危险的棋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