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规划局的空调温度总是恰到好处。
沈溯风却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一层细小的疙瘩爬上皮肤。
他面前摊开的是“南槐里旧城区历史建筑保护性改造项目”的蓝皮文件夹。
纸张泛黄，带着一股陈旧木头混合着墨水的气味。
这股气味钻进鼻腔，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文件上的铅字仿佛在蠕动，组合成无声的低语，在耳膜内侧嗡嗡作响。
“我说老沈，你又开始了？”
旁边工位的王雷探过头来，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又吸了回去。
“看个文件而已，至于摆出这副奔丧的表情吗？”
沈溯风没有回答，他伸手去拿桌上的保温杯，指尖却碰到了杯子。
温水淌了一桌子，浸湿了文件的一角。
“哎哟，我的祖宗。”
王雷赶紧扯了几张纸巾丢过去。
“你就是想太多，不就是个改造项目，咱们局里一年到头这种项目没一百也有八十。”
“你不觉得这份文件……”
沈溯风的话卡在喉咙里。
“觉得什么？有妖气？”
王雷夸张地捏了个兰花指，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
沈溯风把湿掉的文件挪开，那股压抑的感觉并没有随着水的稀释而减弱，反而更加浓重。
他放弃了争辩，默默收拾着桌面。
这些同事早已习惯了他的“神神叨叨”。
对他来说，每一栋老建筑都有自己的呼吸，有的沉稳，有的轻快，而南槐里这片，呼吸滞涩，充满了痛苦。
下班后，他没有直接回家，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位于地下一层的档案室。
档案室的灯光昏暗，空气里浮动着灰尘与旧纸张混合的独特味道。
“小沈？”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高大的档案架后传来。
档案管理员老陈推着一副老花镜，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他头发花白，但背脊挺得很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一尘不染。
“陈叔。”
沈溯风叫了一声。
“找资料？”
“不是，就是……随便转转。”
老陈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为了南槐里的项目来的吧。”
这不是一个问句。
沈溯风的身体僵了一下。
老陈没等他回答，转身走进一排档案架深处，过了一会儿，拿着一本没有封皮的线装旧书走出来。
书页边缘已经磨损，呈现出深褐色。
“拿去看吧。”
老陈把书塞到沈溯风手里。
“或许对你有用。”
沈溯风接过书，触手是一种干燥又冰凉的质感。
“陈叔，这是？”
“城市也是活的，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脾气。”
老陈转过身，慢悠悠地往档案架深处走去。
“有些故事，写不进报告里。”
接下来的几天，项目组的麻烦接踵而至。
先是施工队的一台小型挖掘机液压系统无故失灵，差点砸伤了人。
然后是夜班的工人总说工地上有奇怪的哭声，闹得人心惶惶。
几个经验最丰富的老电工，连续三天都找不到一处线路短路的原因，导致整个区域的临时照明系统瘫痪。
项目负责人李经理在电话里咆哮的声音，几乎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一群饭桶！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进度！我要的是进度！”
同事们都在抱怨，说这项目邪门。
王雷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态，他敲着桌子对沈溯风说。
“真让你给说中了，这地方不对劲。”
沈溯风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堆项目文件上。
那股不祥的预感，随着工地上不断传来的坏消息，在他心里盘踞成一团浓雾。
他一遍遍翻阅着那些图纸与文件，直觉告诉他，问题就藏在里面。
终于，在一份光绪年间的地契复印件上，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地契的角落，有一块区域的字迹被处理过，颜色比周围深，线条也模糊不清。
在现代的勘测图上，这块地方被标注为“实心地基”。
可沈溯风把那块模糊的墨迹放大，反复比对，却辨认出了几个残缺的古字。
“祠……”“井……”“镇……”
一个尘封的地下空间。
他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他立刻拿着文件冲进了李经理的办公室。
“李经理，你看这个！”
李经理正因为项目延误而焦头烂额，脸上全是烦躁。
“什么东西，没看我正忙着吗？”
“南槐里项目，地基下面可能有问题。”
沈溯风指着那份地契复印件。
“这份老地契上显示，这里可能有一个被封起来的地下建筑，我们的图纸上没有标注。”
李经理只扫了一眼，就把文件推开。
“沈溯风，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跟我搞封建迷信？”
“这不是迷信，这是物证！”
“什么物证？一份看不清楚的复印件？”
李经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项目进度严重滞后，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捕风捉影的游戏。”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在我这儿神神叨叨，影响团队士气，我就去跟局长申请，把你调到后勤去看大门！”
沈溯风拿着那份文件，站在办公室中央，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从办公室出来，他感到一阵脱力。
现实的墙壁坚硬冰冷，他的直觉在上面撞得粉碎。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迎面撞上老陈。
老人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茶缸。
他路过沈溯风的桌子，脚步停顿了一下。
“被骂了？”
沈溯风点点头，没力气说话。
“你的感觉，不是错觉。”
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那是一种能力，被某些东西唤醒了。”
沈溯sui风猛地抬头。
老陈已经走远，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气里。
“有些事，只有你能看到。”
沈溯风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一边是李经理的斥责与调离的威胁，另一边是自己越来越强烈的感应，还有老陈那些意味不明的话。
好奇心与不安感在他的胸腔里冲撞，让他呼吸困难。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直觉”？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内部电话发出尖锐的铃声。
是项目组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王雷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
“老沈！出大事了！”
“工地上出事了！脚手架塌了！”
“张师傅……张师傅不见了！”
轰的一声，沈溯风的脑子一片空白。
一股前所未有的怨念，穿透了电话线，穿透了钢筋水泥的楼层，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愤怒与无尽悲伤的强大气息。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碰到了桌角那本老陈给的旧书。
书本滑落，摊开在地上。
扉页上，一行用毛笔写就的字迹，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勿扰旧灵，引祸上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