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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大荒，是无尽的苍黄与墨绿交织。天穹低垂，仿佛一块被远古神祇随手掷下的巨大顽石，沉甸甸地压在天脊线上。风常年刮着，卷起砂砾，抽打着这片土地上艰难求生的一切。
赤石部落，就匍匐在这片苍凉的一角。以粗糙的赤色巨石垒砌的矮墙，历经风雨剥蚀和兽血浸染，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紫褐色，像是凝固了无数岁月的血痂。墙头上，插着些不知名异兽的骸骨，空洞的眼窝望着墙外那片吞噬了不知多少生命的、危机四伏的丛林。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西边的云霞烧成一片凄厉的绛红。
部落中央的空地上，篝火已经燃起，粗大的木柴在火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围坐着的少年少女们脸庞映得明暗不定。他们大多十五六岁年纪，眼神里混杂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属于大荒子民天生的凶悍。
今天是部落一年一度的“启源日”，对于年满十六岁的少年而言，是决定命运的日子。部落的守护者，那位脸上刻满了风霜沟壑、左眼留下一道狰狞爪痕的狩长岩山，正肃立在场中。他面前，摆放着一块半人高的“启源石”。石头通体黝黑，表面却隐隐有无数微小的银色光点流转，仿佛将一片星空封禁在了其中。
“下一个，师无休！”
岩山狩长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在念出这个名字时，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围坐的人群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所有的目光，同情、漠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那是个清瘦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麻布衣，独自坐在远离篝火光晕的阴影里。他叫师无休。和部落里那些自幼便在筋骨中熬炼原气、身形已见魁梧轮廓的同龄人不同，他显得过于单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却亮得惊人，像两颗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冷星。
听到自己的名字，师无休沉默地站起身，走向场中。他的步伐很稳，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一道道能剐掉人一层皮的目光，并不存在。
“哼，废物年年有，今年到我家！岩山狩长，何必再浪费启源石的力量？他师无休天生‘绝脉’，原气不入，这是全族都知道的事情！”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骄横之气的少年嗤笑道，他叫烈虎，是部落战士首领的儿子，早已成功启源，踏入了启源境第一重“气感”，是这一代少年中的佼佼者。
“就是，让他碰触启源石，简直是玷污祖灵！”
“不祥之人……”
低语声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
岩山狩长眉头紧锁，瞪了烈虎一眼，却没有出声呵斥。大荒生存残酷，弱肉强食是刻在骨子里的法则，对弱者的同情，本身就是一种奢侈。他看向走到面前的师无休，声音低沉：“无休，把手放上去，凝神静气。”
师无休抬眼，对上狩长那只完好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恶语与他无关。只有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他伸出右手，缓缓按在那冰凉的启源石上。
触感传来，石头内部的那些银色光点似乎微微躁动了一下，但旋即，一股无形的、强绝的排斥力猛地从石芯深处爆发！
“嗡——”
一声沉闷的异响。启源石表面那些流转的银光，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骤然变得混乱、黯淡，继而彻底熄灭。整块石头瞬间变得死寂、漆黑，再无半点神异。
与此同时，师无休如遭重击，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猛地一白，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死寂。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尽管早已知道结果，但亲眼见证这“绝脉”之体对启源石的绝对排斥，依旧让所有人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滚下去吧！废物！”烈虎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充满了快意和鄙夷，“我们赤石部落，不养无法修炼的废物！你和你那早死的爹娘一样，都是部落的累赘！”
“累赘！滚出去！”
更多的附和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群体性的、近乎残忍的宣泄。
师无休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讥诮或冷漠的脸庞，最后落在烈虎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仿佛有冰层在碎裂，有暗流在汹涌。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烈虎一眼，那眼神，让叫嚣得最凶的烈虎，没来由地心头一悸。
他转身，默默地走回那个属于他的阴暗角落，重新坐下，将自己蜷缩进更深的阴影里，仿佛要与这片阴影融为一体。
夜渐深，启源仪式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人群渐渐散去，空地上只剩下燃烧殆尽的篝火余烬，散发着最后的微光与余温。
师无休没有动。他仰起头，透过部落上空那因阵法守护而略显扭曲的屏障，望着天穹上那轮异世的、呈现出淡淡紫红色的月亮。
他天生绝脉，原气对他而言，就像是水对于滚油，根本无法相容，更别提引入体内淬炼己身。在这个人人修炼原气，以力量衡量价值的大荒世界，他就像一个被天地遗弃的错误。
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于一次恐怖的兽潮。部落里的人都说，是因为生下了他这个不祥的“绝脉”，才引来了灾祸。
孤独、排斥、背负着“罪孽”的标签长大……这些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原气……启源境……气感、通脉、辟宫、灵泉……难道没有原气，就真的只能是废物吗？”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不甘的颤抖。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上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部落之外传来！
整个赤石部落猛地一震！地面剧烈摇晃，那些坚固的赤石墙壁上，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守护部落的光幕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夜空，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吼——！！！”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咆哮并非单纯的声音，其中蕴含着恐怖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浪潮般席卷而过。师无休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柄巨锤砸中，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几乎晕厥过去。
他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挣扎着爬到矮墙边，透过垛口向外望去。
只一眼，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月光下，部落之外，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只形似巨猿的异兽，身高超过十丈，浑身覆盖着暗金色的鳞甲，鳞甲缝隙间有熔岩般的赤红光芒流淌。它生有三只眼睛，额心那只竖眼紧闭，但另外两只眼睛，却燃烧着残忍暴戾的赤金色火焰。最可怕的是它的一条尾巴，并非血肉，而是一截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布满倒刺的狰狞骨鞭，随意甩动间，便将地面抽打出深深的沟壑。
“三眼金猊！是成熟期的三眼金猊！！”墙头上，有见识广博的老战士发出绝望的嘶吼，“相当于人族灵泉境巅峰的凶兽！守护大阵撑不住多久！”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部落里蔓延。
“结阵！所有启源境三重以上战士，随我迎敌！”岩山狩长的身影出现在墙头，他须发戟张，手中握着一柄门板似的巨斧，原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在他周身形成一层凝实的土黄色光晕，赫然是启源境第四重“辟宫”的修为！
然而，面对那如同小山般的恐怖异兽，他以及他身后那些部落战士凝聚起来的气势，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轰！！”
三眼金猊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它抬起那只足以踏碎山丘的巨爪，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拍向部落的守护光幕！
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裂纹瞬间扩大，如同摔碎的琉璃。
“噗——！”
主持阵法的几位部落长老齐齐喷出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完了……”有人瘫软在地，眼神空洞。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烈虎之前嚣张的气焰早已消失无踪，他握着战刀的手在剧烈颤抖，脸色惨白，裤裆处甚至传来一阵骚臭。
岩山狩长怒吼着，挥动巨斧，一道凝实的斧芒劈向金猊，却只在它腿部的鳞甲上溅起一溜火星，连一道白痕都未能留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师无休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看着那如同神魔般的巨兽，看着在兽威下瑟瑟发抖、濒临崩溃的族人，看着狩长决死却无力的冲锋，看着烈虎那不堪的丑态……
一种极致的愤怒，混合着深深的无力和不甘，在他胸腔里炸开！
为什么？！
为什么我天生绝脉？！
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部落毁灭，看着身边的人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
一股炽热到极点，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怒火，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原气的力量，而是某种更深邃、更古老、更禁忌的东西！
“嗡——！”
他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裂开！眉心处，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痛骤然爆发！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被封印在那里，此刻，在这极致的绝望与愤怒的刺激下，苏醒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额头，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那里，皮肤之下，一个从未有过的复杂纹路，正疯狂地凸显、蔓延！
那不是赤石部落任何人所知的图腾！
那纹路，扭曲、诡异，仿佛由无数微小的、贪婪吸吮的漩涡构成，中心则是一只模糊的、似乎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竖眼图案！
“呃啊——！”
师无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外界那恐怖的精神威压，那三眼金猊散发出的、令所有生灵战栗的暴虐气息，在触及到他身体周围三尺之地时，竟像是遇到了无形的黑洞，被瞬间吞噬、消弭！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抽离，投入了一个无法言说的奇异境界。
周围不再是厮杀的战场，而是一片绝对的“空无”。没有光，没有暗，没有声音，没有物质，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
唯有饥饿。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存在”本身的、最极致的饥饿感！
他“看”不到，却清晰地“感知”到，在这片空无之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源”。它们色彩斑斓，形态各异，代表着能量、物质、精神、乃至规则……它们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基础。
而他的本能，或者说，他眉心那刚刚苏醒的“东西”的本能，只有一个——吞噬！
“噬……”
一个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在他灵魂深处自然响起。
下一刻，空无破碎，意识回归。
师无休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变成了彻底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而在那漆黑的中心，一点极细的、令人心悸的幽紫光芒，如同来自九幽最深处的魔眼，缓缓旋转。
他眉心的皮肤上，那个由无数吞噬漩涡和诡异竖眼构成的禁忌图腾，彻底浮现，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暗芒。
他感觉不到体内有任何原气的流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从未在任何修炼典籍上出现过的“力量”。这力量并非从外界吸纳原气储存于丹田气海，而是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运行——它以他眉心的图腾为核心，在体内构建了一个微型的、不断生灭的“虚无漩涡”。
这个漩涡，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微弱的吸力，并非吸收原气，而是……吞噬“源”！
天地间弥漫的稀薄能量、脚下大地蕴含的生机、空气中游离的光线、甚至包括那三眼金猊散发出的恐怖兽威和暴虐精神力……一切形式的“源”，在靠近他时，都被那无形的漩涡强行撕扯、掠夺，然后湮灭、分解，化为最本初的“虚无”，再反哺出一丝丝精纯到极致、也霸道到极致的——噬源之力！
这力量冰冷、死寂，带着终结与归墟的气息，却又蕴含着创造一切的混沌与可能。
“噬源境……”
三个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师无休的脑海。他知道，这就是他所踏入的，前所未有，也无人知晓的第一大境界！
他缓缓站起身。
周身三丈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领域。篝火的余烬在这里迅速黯淡冷却，地面的微尘失去活力，连空气都变得凝滞、死寂。那三眼金猊带来的恐怖威压，进入这个范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他的变化，立刻引起了墙头上，正拼死抵抗的岩山狩长的注意。
岩山一斧劈开一道飞射而来的碎石，猛地回头，恰好对上了师无休那双漆黑中心闪烁着幽紫光芒的眸子，以及他眉心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诡异图腾。
即便是以岩山狩长历经生死磨砺的心志，在这一刻，也不由得心神剧震，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
那不是赤石部落的传承图腾！那气息……古老、深邃、充满了毁灭与吞噬的意味，甚至比外面那头三眼金猊，更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师无休……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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