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80年3月的海风裹着咸腥味，
刮在林晚秋手上的伤口上有点疼——凌晨捡贝壳时被礁石划的，现在还渗着血珠。
她蹲在朝阳集贸市场最里的角落，把蓝布包裹里的发卡摆开，格子布上整整齐齐分两排。
左边是基础款，铝丝弯成简单的半月形，固定着打磨光滑的小扇贝；右边是多层款，
三根细铝丝缠成麻花，中间嵌着颗浅粉色的海螺。“姑娘，这发卡怎么卖？
”穿浅灰工装的女工凑过来，指尖在多层款上碰了碰。林晚秋抬头笑，
声音亮堂：“基础款两毛一个，这个缠了麻花的三毛。您看这铝丝，是镀锌的，比普通的亮，
戴半年都不生锈。”女工皱了皱眉：“比供销社的塑料发卡贵一毛呢。
”“塑料的戴半个月就断，我这贝壳是海边捡的真材实料，铝丝也厚实。
”林晚秋拿起一个基础款，往女工鬓角一卡，“您看，多服帖，干活也不容易掉。
”女工对着小镜子照了照，爽快掏钱：“那来一个基础款，一个麻花的。
”林晚秋递过去时特意说：“要是觉得硌头，您明天来，我给您再磨磨。
”旁边修鞋的张师傅放下锥子，凑过来看：“晚秋，你这麻花样式挺新鲜，我活了五十岁，
没见谁这么做过。”“张师傅，我琢磨着姑娘们戴发卡，就图个牢实还好看。
”林晚秋拿起个多层款给他看，“这三根铝丝缠在一起，比单根的牢，海螺嵌在中间，
也比光溜溜的耐看。您家小孙女要是喜欢，我送她一个。
”张师傅笑得眼睛眯起来：“那我可替丫头谢谢你！你这手艺，
比市场口那卖发卡的老婆子强多了。”林晚秋没接话，低头继续摆发卡。她天不亮就去海边，
专挑边缘圆润的贝壳——这样打磨时省劲，也不容易划手。铝丝是废品收购站买的，
镀锌款比普通的贵一分钱一斤，但亮堂还防锈，她咬咬牙买了三斤，
能做四十多个基础款、二十来个多层款。前一晚她忙到半夜，手指被铝丝勒出红印，
磨贝壳的砂纸换了两张，总算赶出来四十五个发卡。太阳升起来时，市场里人多了。
林晚秋学着其他摊主的样子吆喝：“贝壳发卡，两毛三毛！镀锌铝丝不生锈，真贝壳戴得久！
”吆喝声引来了几个学生妹，围着多层款叽叽喳喳：“这个海螺的真好看，
戴去学校肯定没人有！”“我要一个粉海螺的！”“我也要，我要两个，给我姐带一个！
”林晚秋手脚麻利地收钱、拿发卡，
余光瞥见张师傅朝她使了个眼色——是穿蓝制服的工商人员过来了。
她不慌不忙地从布包里掏出叠得整齐的营业执照，放在摊位最显眼的地方。工商人员走过来，
扫了眼发卡：“执照有吗？”“有的，您看。”林晚秋递过执照，又拿起块布料，
“我这发卡都是自己做的，铝丝和贝壳的进货单都在，您要查吗？
”领头的李同志翻了翻执照，又看了眼她手上的伤口，点点头：“行，规矩懂就好。
注意保持摊位整洁。”等工商人员走了，张师傅才说：“你这丫头，
比上次来的那几个摊贩机灵多了，执照早早就办了。”“做生意就得守规矩，不然哪能长久。
”林晚秋笑着说，手里还在给一个大娘递发卡。到中午时，四十五个发卡卖得只剩三个。
林晚秋收了摊，揣着卖得的八块六毛钱，
先去市场口买了两个白面馒头——这是她今天的午饭，之前都是啃凉窝头，今天生意好，
奖励自己一次。接着她去废品收购站，找到看摊的大爷：“大爷，
您这儿有1978年的《上海服饰》吗？要封面上有姑娘穿裙子的。”大爷翻了半天，
找出两本卷边的：“就这两本了，一斤半，三分钱。”林晚秋递过钱，
小心翼翼地把杂志揣进怀里。她记得这杂志上有款收腰裙，裙摆是A字的，
比供销社卖的直筒裙好看，改改样式做出来，肯定受欢迎。傍晚回到租的小平房，
王大姐端着碗玉米粥过来：“晚秋，今天生意咋样？”“还行，发卡卖得差不多了。
”林晚秋接过粥，指了指桌上的杂志，“我想试试做裙子，您看这样式怎么样？
”王大姐凑过来看，眼睛一亮：“这裙子好看！比我家那直筒裙洋气多了。
但做裙子得有缝纫机吧？你哪来的钱买？”林晚秋喝了口热粥，含糊着说：“慢慢攒呗，
先把发卡做得再好点，等钱够了就去旧货市场看看。”她没说具体赚了多少，
这年头财不外露，说了反而招人惦记。但心里算得清楚，
做裙子的布料能从服装厂要些边角料，缝纫机买个二手的就行，只要发卡生意稳，
用不了多久就能凑够钱。夜里，林晚秋坐在煤油灯底下，翻着《上海服饰》画图纸。
她把裙子的裙摆改得更蓬些，领口加个小蝴蝶结，腰侧缝两个暗兜，姑娘们戴发卡要好看，
穿裙子也得实用，能装个钥匙零钱才方便。画完图纸，她拿起剩下的铝丝，
继续做明天要卖的发卡，手指虽然还疼，但想到以后能做自己设计的裙子，浑身都有劲儿。
窗外的海风还在刮，但林晚秋一点都不觉得冷。她知道，这小小的发卡摊，
是她往前走的第一步。2傍晚的海风带着凉意，林晚秋坐在煤油灯底下，
指尖还沾着打磨贝壳的细沙。桌上摆着新拆的镀锌铝丝，是昨天刚从废品收购站买的，
三斤花了一毛八，够做四十多个基础款发卡。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没亮，
林晚秋就揣着两个凉窝头出门了。她没去海边捡贝壳，前几天捡的扇贝还泡在盆里，
今天要去国营服装厂后门蹲点。王大姐说过，厂里每天下班会清边角料，
运气好能淘着能用的布。服装厂后门堆着半人高的布渣，几个扫街的师傅正拿着扫帚归拢，
见林晚秋过来，其中一个打趣：“姑娘，来捡布做补丁啊？”“想找块软和的布，
做发卡上的小装饰。”林晚秋笑着蹲下来，手指在布堆里翻找。布渣大多是巴掌大的碎块，
有褪色的劳动布、起球的粗棉布，偶尔能看到小块的确良，颜色还鲜亮。
她只挑两种：一种是巴掌大以上、没破洞的布，小的能做发卡装饰，
如果碰到再大点的能比划做所以。另一种是窄长条的布带，能缝在发卡背面当衬布，
防止铝丝硌头皮。零碎的小布块再鲜艳她也不碰，一来扛回去费力气，二来实在派不上用场。
捡了半个多小时，她的布袋子才装了小半袋，手里还攥着块浅蓝的的确良，布料薄软，
摸起来像云朵，她打算留着做第一条裙子的领口蝴蝶结。“姑娘，这些碎布你要就都拿走，
我们待会儿也得运去垃圾站。”一个师傅擦着汗说。
林晚秋赶紧掏出两个刚做好的基础款发卡递过去：“师傅，谢谢您。这发卡您拿给孩子戴，
不值钱，就是我的心意。”师傅愣了愣，接过去看了看：“你这手艺巧啊，
比供销社卖的塑料发卡好看。”回到家，林晚秋把布块按颜色和大小分类摆开，
再对照着裙子图纸比划。她选了块浅粉的确良做裙子主体——这块布够大，
能裁出收腰的版型，就是边缘有个小破洞，得想法子缝个蝴蝶结盖住。没有缝纫机，
她只能用手缝，针脚得密，不然洗两次就开线。整整忙了两个晚上，
第一条改良A字裙终于做好了。浅粉色的的确良，收腰处缝了三道线固定，裙摆微微张开，
领口别着浅蓝的确良做的蝴蝶结，正好盖住布料的破洞，腰侧的暗兜能装下一把钥匙。
林晚秋把裙子挂在竹竿上，对着镜子比了比，要是自己穿，
肯定比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好看。第二天摆摊，她把裙子挂在摊位最显眼的地方，
旁边摆着新做的发卡，有几个发卡上缠了浅粉的确良布，还缀了小布花，
比光溜溜的铝丝发卡耐看多了。没过多久，穿浅灰工装的女工赵姐就停在摊位前，
眼睛直盯着裙子：“这裙子是你做的？”“是呢，刚做好的，您要是合身，能试试。
”林晚秋从布包里掏出块蓝白格子布，在摊位旁围了个简易试衣间，
这布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旧床单，剪了一半当试衣帘，另一半还能做两个发卡的衬布。
赵姐试完出来，转了个圈，脸都红了：“这腰收得正好，我穿供销社的直筒裙，总显肚子大。
”她摸了摸裙摆，又问，“多少钱啊？”“八块。”林晚秋报完价，赶紧补充，
“供销社的直筒裙要五块五，我这裙子多裁了半尺布做裙摆，还加了暗兜，布料是的确良的，
洗了不褪色。”赵姐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齐的毛票，
数了八张递过来：“我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就想添件新裙子，这布软和，值。
”这笔生意做成，周围立刻围了不少人。
一个穿碎花衫的媳妇拉着林晚秋问：“能做深颜色的吗？我家小子总蹭我衣服，
浅颜色不禁脏。”“能做，您说要啥颜色、多大码，我记下来，三天后来取。
”林晚秋掏出个小本子，铅笔头都快磨平了，一笔一划记着需求：“张婶，藏青色，
腰围二尺一，要加个大兜装手帕。”接下来的日子，林晚秋更忙了。
白天摆摊卖发卡、接裙子订单，晚上就着煤油灯做发卡、裁布料。
她把裁剪裙子剩下的窄布条剪成小段，缠在铝丝上做发卡装饰。王大姐来串门时见了，
忍不住说：“你这丫头，比我家老婆子还会过日子，一点布渣都不糟蹋。
”“这年头布料金贵，哪怕是碎布，也得用在正经地方。”林晚秋头也不抬，
手里还在缝发卡的衬布。半个多月过去，她的钱袋子渐渐鼓了起来。每天卖发卡能赚三块多，
接裙子订单每条能赚三块五，除去摊位费和买铝丝、砂纸的钱，攒下了九十块。这天收摊后，
她揣着钱去了旧货市场，转悠了大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台蝴蝶牌缝纫机，
机身掉了点漆，但踏板踩起来很顺畅，摊主开价一百块。“大爷，我是个摆摊做小生意的，
就想攒钱买台机器做裙子。”林晚秋把钱袋打开，里面是一沓毛票和钢镚，
“我这儿只有九十块，再给您两个缠布的发卡，您看行不行？这发卡卖三毛一个，
戴半年都不生锈。”摊主拿起发卡看了看，又试了试缝纫机的针脚，终于点头：“行，
机器你推走吧，发卡我留着给孙女戴。”推着缝纫机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缝纫机不轻，她推一会儿就得歇一歇，手心被车把勒出红印，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路过供销社时，她还进去看了看布料——深灰色的劳动布要一块二一尺，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又退了出来，还是先把订单做完，等赚了更多钱，
再买整块布做新样式的裙子。回到家，王大姐和隔壁的小芳都来瞧新鲜。
小芳摸着缝纫机的机身，眼睛发亮：“晚秋姐，以后你做裙子就快了，
我能不能跟你学踩缝纫机啊？”“等我忙过这阵，就教你。”林晚秋笑着踩了踩踏板，
针线在布上走得又直又密，比手缝快了不止一倍。当天晚上，她就用缝纫机做了第二条裙子。
深灰色的纯棉布，是攒的边角料拼起来的，虽然颜色单一，但耐脏，适合工厂女工穿。
她还在裙摆缝了两道明线，显得更挺括。做完裙子，她又把剩下的布边剪成细条，
缠在铝丝上做了十个发卡，打算明天拿去摆摊。第二天上午，
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走到摊位前，手指戳了戳裙子：“这裙子，六块钱一条，我全要了。
”林晚秋抬头看他，男人嘴里叼着烟，眼神带着不耐烦：“别跟我讨价还价，我是做批发的，
你这小摊能卖多少？卖给我，你还省心。”“我这裙子零售价八块，批发最少七块五，
要五十条起批。”林晚秋放下手里的发卡，站起身。她知道这种人，专挑小摊贩压价，
要是怂了，以后天天来找麻烦。“你这姑娘怎么不识抬举？”男人把烟蒂扔在地上，
用脚碾了碾，“我告诉你，这市场里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我有营业执照，
也有进货的布票和收据，要是您觉得我卖得贵，可以去别的摊位看看。
”林晚秋指了指摊位角落的营业执照，“要是您想找事，咱们可以去工商所说说理，
看看谁占理。”旁边几个常来买发卡的姑娘也围了过来。“晚秋姐的裙子做得好，
八块钱一点都不贵！”“你别在这儿欺负人！”男人见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最后狠狠瞪了林晚秋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等男人走了，
赵姐凑过来小声说：“这人是隔壁市场的批发商，总欺负小摊贩，你今天硬气，
他以后就不敢来了。”林晚秋笑了笑，拿起一块布继续做发卡：“做生意凭手艺凭良心，
不能因为怕麻烦就委屈自己。”夕阳西下时，林晚秋收摊回家。她推着缝纫机，
布袋子里装着今天赚的十一块二毛钱，还有三个没卖出去的缠布发卡。路过面包店时，
她犹豫了一下，进去买了个五分钱的白面馒头。今天解决了麻烦，也做成了两笔裙子订单，
该奖励自己一口热乎的。回到家，她把馒头掰成两半，一半留着当晚饭，一半用布包好，
明天带给服装厂后门的扫街师傅。她知道，做生意不能只想着自己，得记着帮过自己的人。
煤油灯亮起时，林晚秋又坐在桌前画图纸，这次是条深色的劳动布裤子，裤脚要做得略宽些，
方便女工干活，腰侧也加个暗兜，姑娘们干活时，总要有地方装钥匙和粮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