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灼烧着他的眼。
纪云书微微眯起眼，刺目的白光让他有片刻的晕眩。
“本届‘青云杯’全国青年书法大赛，金奖得主——”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响，在宏伟的礼堂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制造的庄重。
“纪云书！”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奔腾的狂喜，迈步走向舞台中央。
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地板上，也踩在他过去十年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之上。
从一个无名小卒，到今天站在这里，他付出了太多。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几乎连成一片白色的瀑布。
他从白发苍苍的书法协会主席手中，接过了那尊沉重的鎏金奖杯。
很沉。
比他想象中还要沉。
这是他应得的。
他举起奖杯，面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脸上是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谦逊而又难掩激动的笑容。
掌声更加热烈了。
他看到了台下他的老师欣慰的点头，看到了竞争对手们或嫉妒或不甘的眼神。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领奖台边缘的阴影里。
那里灯光昏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自己。
纪云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那个人也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西装，身形轮廓完全一致。
但他缩在阴影里，佝偻着背，像一只被遗弃的野狗。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荣光，只有一片死灰。
那双眼睛，空洞、绝望，正直勾勾地盯着纪云unshu手中的奖杯，嘴唇无声地开合。
纪云书读懂了那唇语。
“那是我的。”
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
幻觉。
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的幻觉。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对上台下那些充满艳羡的目光。
可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根本无法从那片阴影上挪开。
那个“自己”依旧站在那里。
他甚至看到，“他”缓缓地抬起手，朝着自己的方向，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仿佛要将他从这万众瞩目的高台上，拽入那无尽的黑暗深渊。
“纪老师，说两句吧？”主持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纪云书一个激灵，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奖杯。
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向那个角落。
阴影还在。
但人，不见了。
空空如也。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却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一定是太累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话筒凑到嘴边，开始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获奖感言。
“非常荣幸，能够获得这个奖项……”
他的声音沉稳，语调诚恳，听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还在狂跳。
那个藏在阴影里的“自己”，那双绝望的眼睛，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匆匆结束了感言，在如潮的掌声中走下舞台。
回到后台，几个相熟的年轻书法家立刻围了上来。
“云书，恭喜啊！今晚不醉不归！”
“太牛了，这幅《千江月》简直是神来之笔！”
纪云书应付着众人的恭维，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他找了个借口，独自走向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面色有些苍白，但眉眼之间意气风发，正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没什么不对。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镜子里的景象，忽然扭曲了一下。
就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镜中自己的身后，那片洁白的墙壁上，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大片人形的阴影。
阴影蠕动着，逐渐清晰。
还是那个“他”。
佝偻着背，穿着同样的西装，脸上带着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一次，他离得更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他”脸上因为消瘦而凹陷的脸颊，以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镜子里的“他”缓缓抬起头，与纪云书四目相对。
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怨毒和嘲讽。
纪云书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猛地转过身。
身后，是光亮洁白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再回头看镜子。
镜子里，也恢复了正常，只有他自己惊魂未定的脸。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哐当。”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看到他煞白的脸色，关切地问了一句。
“纪老师，您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纪云-shu摇摇头，喉咙发干。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洗手间，再也不敢看任何能反光的东西。
庆功宴上，他频频走神。
觥筹交错间，他总觉得有一道阴冷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可他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带笑的脸。
酒过三巡，众人提议去唱KTV。
纪云书以不胜酒力为由，第一个告辞了。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深夜的街道，行人稀少。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或许，真的只是太累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拿了梦寐以求的大奖，本该是人生最风光的时刻，自己却被一个幻觉吓成了这样。
路过一家临街的奢侈品店，巨大的橱窗光洁如镜，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橱窗里，他的倒影静静地站着。
一切正常。
他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
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开的瞬间，他的心脏，再一次被攥紧了。
橱窗的倒影里，那个穿着西装的“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还是那个阴影里的“他”。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站着。
“他”从纪云书倒影的背后，缓缓伸出手，搭在了倒影的肩膀上。
然后，慢慢收紧。
纪云书清晰地看到，橱窗倒影里的自己，脖子被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死死掐住，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双脚在半空中无力地蹬踹。
而现实中的他，却站在原地，呼吸顺畅，毫发无伤。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这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
他踉跄着后退，惊恐地看着橱窗里的“自己”在那个鬼影手中垂死挣扎。
忽然，那个鬼影抬起头，隔着玻璃，冲他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
纪云书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不敢回头，沿着空无一人的大街疯狂地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动，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大口喘气。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那家奢侈品店早已消失在夜色深处。
周围静悄悄的。
什么都没有。
他靠着电线杆，身体因为恐惧和脱力而微微颤抖。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缠上自己？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是他的老师打来的。
他定了定神，划开接听。
“云书，你跑哪去了？庆功宴怎么提前走了？”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老师，我……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不舒服？要不要紧？”
“没事，老毛病了。”纪云书强撑着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老师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云书，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你今天那幅《千江月》，写得很好，气势磅礴，技法也无可挑剔。”
“但是……”
老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总觉得，那字里行间的气韵，有点眼熟。”
纪云-shu的心猛地一沉。
“眼熟？”
“嗯，很像一个人。”
“像谁？”
电话那头，传来老师沉重的叹息。
“像你师叔，陆远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