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土墙缝隙间，一股混杂着猪圈霉臭的风悄然侵入，如同阴冷的蛇，蜿蜒至许梅的心房。
她凝视着镜中那张青涩的脸庞，尚未被生活的烟火烙下痕迹，
指尖却已如铁钳般嵌入那件褪色的嫁衣，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嫁衣的粗糙布料，
如同锋利的砂纸，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道红痕——这衣裳，曾在另一世的记忆里，
被张铁柱无情地撕扯，化作残忍的枷锁，塞入她的口中，同样刺痛着她的灵魂。
“张家那三百块彩礼，足以筑起你弟弟的新房！”母亲李桂花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刃，
伴随着木梳的拉扯，划破了空气中的宁静。黄铜镜框中，
映出的是母亲那双浑浊而贪婪的眼眸，其中的欲望如同野火燎原，无法遏制。“嫁过去，
要安分守己，别学那村东头的王寡妇，整出些妖蛾子……” 突然，
门板如遭受重击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劣质白酒的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张铁柱那双破旧的胶鞋，如同恶魔的爪子，卡在门槛的缝隙中，他挥舞着酒瓶，
狠狠地砸向土墙，怒吼道：“你这赔钱货，还摆什么臭架子！我前面的那个婆娘，
洞房夜就懂得了如何做个本分的女人！”许梅的牙关紧咬，几乎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声响。
她清晰地记得，那双胶鞋，在另一世中，是如何无情地将她踹向绝望的深渊。
镜中的倒影突然扭曲，如同时空的漩涡，将她拉回了三十年后那个阴暗的桥洞。
她看见自己右眼失明，左手残缺，那是张铁柱和弟弟许建国给予的“恩赐”。她猛地转身，
木梳的齿间断裂，一缕青丝飘然落地。“妈，”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决，
“张铁柱前面的那个妻子，并非病死，而是被他用锄头柄活活打死。
尸体就埋在张家猪圈的第三块石板下，左腿绑着红绳。” 李桂花的手一颤，
梳子跌入搪瓷脸盆，溅起一片水花，如同她内心的慌乱与恐惧。“你胡说八道什么！
人家可是给了真金白银……”许梅的语气愈发冰冷，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尸体就在那里，
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挖。”她抓起剪刀，抵住自己的颈动脉，血珠如同泪滴，
沿着生锈的刃口缓缓滑落，“今天，要么我死，要么退婚！
” 张铁柱的醉眼在瞬间变得清明，他踹翻条凳，如猛虎下山般扑向许梅，
却被她扬手划破袖管。趁着众人愣怔之际，她撞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门，
冲进了广阔的晒谷场。十月的风，携带着稻壳的锋利，如同无形的刀刃，抽打着她的脸庞。
远处，传来母亲那变了调的尖叫，如同绝望中的哀嚎：“抓住这个疯妮子！
张家要退钱怎么办！” 许梅赤脚踩过带霜的田埂，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之上。
她终于在公社派出所门口停下了脚步，玻璃窗内，值班的小警察正在打瞌睡，
搪瓷缸上“先进工作者”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如同岁月的痕迹。她攥紧那把滴血的剪刀，
突然照着自己的领口狠狠一划——“救命！张铁柱要杀人！” 半截碎花布如同凋零的花瓣，
飘落在接待台上，小警察被惊得跳了起来。许梅露出脖颈上自己划出的血痕，
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砸在案卷登记簿上，每一滴都承载着无尽的绝望与愤怒。
“他前年打死媳妇埋在家里，现在要拖我陪葬！”她的声音颤抖而坚定。 “女同志，
这话可不能乱说……”小警察有些迟疑。许梅却毫不退缩，拽住警察袖口的铜扣，
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你们现在去挖，要是没有，我赔他三条命！
他裤腰别着王寡妇的桃木梳，说是上个月弄到手的——可王寡妇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梳子在她家炕头的针线筐第三格！” 老所长披着制服走出时，
正看见许梅湿透的棉裤滴着泥水，她喉头的血痕已经凝成褐色的痂，
但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如同地狱中的复仇之火。
她像极了去年严打公审大会上那些渴望复仇的重刑犯，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决绝与力量。
“小刘，带两个人去张家。”老所长扣上大檐帽，金属国徽擦过许梅颤抖的指尖，
如同正义的审判。“女娃，你要是报假案……”许梅咧嘴笑了，
露出上辈子被张铁柱打缺的门牙位置，那笑容中充满了嘲讽与决绝，“我蹲大狱。
但您得先查查王寡妇家后院的菜窖，
里头有双沾血的灯芯绒棉鞋——那是张铁柱他娘纳的鞋底，针脚比蜈蚣脚还歪。
” 晒谷场方向突然炸起狗吠声，七八道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般捅破了夜幕的沉寂。
许梅贴着派出所掉漆的砖墙滑坐在地，掌心还攥着那半截碎花布，如同握着最后的希望。
她知道，接下来该轮到母亲嚎哭了，就像上辈子自己被按在产床上大出血时，
母亲只顾着问接生婆“男娃女娃”。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绝望的深渊。
当第一声警笛撕开秋夜的寂静时，许梅咬破舌尖，咽下那铁锈味的唾沫。她明白，
这一次的命，必须牢牢地捏在自己手中。第2章晒谷场上，晨露犹自缠绵，未肯离去，
许梅隐身于村尾牛棚的草垛阴影之下，
目光胶着于供销社那页褪色的黄历——公元1985年10月17日，霜降之日，
亦是她前世梦魇重现之时。张铁柱的皮带，如同烙印，在她腰间刻下了六道永不消逝的伤痕。
“扫把星！”伴随着一声怒斥，烂菜叶如流星般划过，重重砸在牛棚斑驳的土墙上，
村支书之妻腰杆挺直，唾沫横飞，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这个柔弱的女子，
“克夫不祥，还想祸及全村，滚吧，去后山与亡魂为伍！
” 许梅轻轻将一只豁口的陶罐置于火塘之上，罐中煮着的，
是从公社垃圾站中抢救回的碎布头，它们如同被遗弃的命运，在水中翻滚挣扎。昨夜，
月色掩护下，她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归，偷走了户口本，同时也顺走了陪嫁包袱深处，
那张被老鼠啃噬得锯齿边沿的五块钱，它藏在搪瓷缸的夹层中，散发着霉烂苞谷的腐朽气息。
“姐，娘喊你去河坝相看人家呢。”弟弟许建国扒拉着牛棚的木栅，
眼神却如磁石般吸附在她包袱里的粮票上，“镇上皮革厂的刘主任，死了三任老婆，
给的聘礼是这个数……”他比划出的“八”字因残缺而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去年赌钱留下的烙印。 许梅猛地捞起一块滚烫的布头，拧干水分，
蓝白相间的确良碎片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青光。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刘主任那挥舞的皮带，第二任妻子的冤魂似乎仍在皮革厂的仓库横梁上徘徊。“相看？
”她猛地拽过许建国的手，按在火塘边，蒸汽腾起，烫得他嗷嗷直叫，“告诉娘，
今晚若让我在河坝见到刘家人，明日全县都将知晓许家小子偷油换烟的丑事！
”许建国的咒骂声惊扰了草垛中的麻雀，它们振翅高飞，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许梅摸索着半截铅笔，在糊墙的旧报纸空白处勾勒着图样。
县中学的女生们正痴迷于《红衣少女》中的安然，
她需赶在放学前缝制出二十条仿红衬衣领的蝴蝶结，以满足那份对美的渴望。夕阳西下，
一抹佝偻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牛棚前。许梅紧握顶门杠，戒备十足，
却见老光棍陈瘸子扔下一捆柴火，声音低沉：“女娃，后山捡的。”他跛着脚退到棚外，
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紧紧盯着她包袱里的碎花布，
“我娘去世时穿的寿衣……也是这个颜色。”许梅心中一动，前世的记忆浮现，
陈瘸子在那个大雪纷飞的1992年饿死于寒夜，怀里紧抱着的，正是一件褪色的碎花袄。
她抽出一条半成品发带，轻轻抛去：“供销社收购站收这个，一条可换二两粮票。
” 暮色如血，染红了县中学的围墙。许梅的扁担已压得弯弯，满载而归。
教导主任挥舞着教鞭，驱赶着小贩们，
却在她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玻璃丝扎成的蝴蝶结点缀在的确良衬衫领口，
她仿佛从电影中走出，时尚而耀眼。“给我闺女留两条！”教导主任摸出皱巴巴的毛票，
“明天多带点来，初三女生要搞集体舞比赛呢。” 正当许梅数钱之际，
一道黑影笼罩了她的双手。母亲李桂花带着三个堂叔堵住了巷口，
许建国正贪婪地向她的包袱里伸手：“赔钱货，还藏私房钱！”“女娃读书就是败家！
”李桂花挥舞着擀面杖，气势汹汹地砸向摊位，“供销社王会计说了，
刘主任愿意再加五十块……”许梅猛然掀翻扁担，竹筐中的玻璃丝发带如同烟花般四散开来。
她抽出削铅笔的小刀，抵住自己的咽喉，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滑落：“上个月公社广播说了，
严打拐卖妇女，你们想试试枪子的滋味吗？”人群瞬间散开一条缝隙。
许梅倒退着撞进传达室，抓起手摇电话，对着接线员大喊：“接县妇联！
我要举报许家沟贩卖人口！”李桂花的脸庞在玻璃窗外扭曲变形，如同腌坏的酸黄瓜。
许梅摸出裤腰暗袋中的户口本，当着母亲的面撕得粉碎：“从今往后，我即便死去，
也无需许家坟头的一张草纸！” 夜色如墨，吞噬了县农机站的后墙。
许梅数着今天的收获——七块三毛，足够买下半套高中课本。她摸黑翻进废品站，
借着月光扒拉着那些卷边的书籍，《数理化自学丛书》如同宝藏般被她一一寻出。
牛棚的火塘燃烧至后半夜，许梅突然听到草垛中传来窸窣的声响。她扒开霉烂的稻草，
发现了一个半截生锈的铁盒，里面躺着一张泛黄的存折——户名陈阿香，
1978年存入的五百元定期。许梅的指甲深深掐进了存折的封皮，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陈阿香，不就是陈瘸子那个跟货郎私奔的母亲吗？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
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第3章在月光的轻抚下，存折上的霉斑闪烁着铜锈般的幽光，
如同岁月沉积的低语。许梅小心翼翼地蘸着唾沫，
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那串数字——1978年，一笔五百元的存款，在时光的催化下，
到期本息合计六百三十四元七角二分。信用社那模糊的钢印，仿佛历史的尘埃，
而扉页中夹藏的黑白照片，却让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那是年轻的陈阿香，身着列宁装，
背景映衬着县国营服装厂庄严的大门。 “哐当！”一声巨响，牛棚顶上猛然坠落一块土坯，
许建国挂着串铜钥匙的脑袋从梁柱间探出，犹如夜色中的幽灵。“烂货，果然藏着钱！
”他脖颈上的铜钥匙串闪烁着寒光，那是前世偷窃家中粮票时留下的耻辱印记。
许梅迅速将存折塞入裤腰的暗袋，抄起火塘边的铁钳，冷静地回应：“信用社明天才开门，
你现在抢了也取不出钱来。”“娘说了，把你绑去刘主任家，这钱照样是许家的！
”许建国一跃跳下横梁，袖口半掩的麻绳如同他的阴谋，蠢蠢欲动。
当破晓的鸡鸣划破浓雾，许梅已悄然蹲在县中学的围墙根下。
她连夜用陈瘸子赠送的柴火烙糊了存折的封皮，而那一叠钞票，
此刻正安稳地缝在棉袄的夹层里，紧贴着她的心口，仿佛一股暖流在涌动。 “同志，
要最新款的衬衫吗？”她拦住了两位穿着回力鞋的女生，抖开连夜改制的蝴蝶结领衬衫。
那的确良布料被染成了鹅黄色，领口系着玻璃丝编织的飘带，如同晨曦中的一抹温柔。昨夜，
她翻阅着从废品站捡来的《大众电影》，
终于仿制出了刘晓庆在《瞧这一家子》中的经典造型。
梳着麻花辫的女生眼中闪烁着惊喜：“这比百货大楼的上海货还漂亮！
” 当日头缓缓爬上旗杆，许梅的包袱皮已经空空如也。
教导主任特意带着教导处的老师前来团购，临走时，他凝视着她冻裂的双手，
轻声问道：“下月县文艺汇演，三十套舞蹈服接不接？”许梅蘸着口水数完最后一沓毛票，
七十九块六角三分，距离那台供销社玻璃柜里的“蜜蜂牌”缝纫机标价一百五十八元，
还有不小的差距。她抚摸着标签，心中暗自盘算，再做二十件衬衫，或许就能实现梦想。
巷尾突然响起熟悉的咒骂声，李桂花挥舞着烧火棍横扫摊位，
许建国正贪婪地往她装钱的铝饭盒里抓钱。“读书？你咋不飞上天当嫦娥！
”李桂花的骂声刺耳欲聋。许梅突然拽住路过的红袖章：“他们拐卖妇女不成，要逼死人啊！
”人群瞬间围拢过来，形成一个紧密的圆圈。李桂花一屁股坐在地上，
拍着大腿哭嚎：“天杀的扫把星！克死男人还要害亲娘！”许梅猛地扯开领口，
露出锁骨下青紫的掐痕——那是昨夜许建国绑人时留下的罪证。她举起存折的复印件，
狠狠地摔在红袖章的怀里：“举报！他们抢我承包服装厂的启动资金，
这是县信用社的贷款证明！”许建国愣在原地，
他当然看不懂复印件上“个体经营许可”的模糊公章，
正如他看不懂许梅何时学会了用复写纸制造伪证。 “都跟我去派出所！
”红袖章揪住许建国的衣领，正义的光芒在夜色中闪耀。李桂花撒泼打滚之时，
许梅已经钻进了裁缝铺，将缝纫机的定金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暮色如墨，染红了河滩。
许梅在牛棚前意外撞见了陈瘸子。他正用豁口的菜刀剁着猪草，脚边堆着三捆崭新的确良布。
“刘主任家的。”他哑着嗓子踢了踢布匹，“他小姨子偷偷处理的残次品。
”许梅抽出一匹藏青色的布料，对着月光细细端详。跳纱的位置，正好可以做成假领子。
她抽出两张粮票递给他，然而陈瘸子的目光却停留在她棉袄下摆的补丁上：“女娃，
你娘在渡口等了你三天了。” 缝纫机的踏板吱呀作响，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
许梅听见渡船的鸣笛声在夜色中回荡。她摸黑翻进县印刷厂后院，
将私刻的服装厂公章浸在桐油里。月光透过窗棂，
洒落在墙角那摞《1986年高考大纲》上。封面上“北京大学”四个烫金字，
被她用红笔描得如同血迹般刺眼，那是她心中最炽热的梦想。血迹般刺眼，
那是她心中最炽热的梦想。第4章在那县印刷厂的深邃角落，油墨的气息如同厚重的墨云，
压迫得人太阳穴隐隐胀痛。许梅，这位坚毅的女子，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
蘸取着鲜红的印泥，在那份介绍信上落下她命运的烙印。“红星服装厂”几个篆体字，
仿佛一条历经蜕变的蛇，蜿蜒其上，扭曲而充满张力——这枚私藏的公章，
如同暗夜中的流星，即将在今夜之后，化作灶膛中的一抹灰烬。 “许老板，
你要的货物已至。”王秀琴，刘主任的小姨子，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杠自行车，
后座捆绑着五匹的确良布，宛如一位凯旋的战士。她口中传递着刘主任的密语：“明日，
皮革厂之行，婚书一签，布钱即抵彩礼之资。”许梅轻抚着布料边缘的跳纱，
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突然，她拽过王秀琴手腕上的上海牌腕表，那表盘上的裂痕，
如同时间的伤痕，而表带内侧刻着的“张丽”，更是如同一道惊雷，
揭示了它的来历——张铁柱之妹遗失的那块，公安局至今仍记录在案。王秀琴的汗珠，
如同断线的珍珠，纷纷砸落在布匹之上。 许梅从怀中掏出一张订货单，
如同抛出一张命运的判决书：“回去告知刘主任，明日午时前，二十匹灯芯绒送至渡口，
否则，这块表将成为严打工作组的战利品——他们正愁无功而返。”当暮色如墨，
染红了河面，许梅在渡船的底仓中，以针线为笔，缝制着最后一件工装裤。
陈瘸子如同一只警惕的猫头鹰，蹲在舱门外望风，突然，他压低嗓音，
如同夜色中的低语：“你娘携族老而来，欲使你沉猪笼！
” 许梅迅速将缝纫机头藏匿于渔网之中，摸出那本为高考而准备的《政治常识》，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他们来，正好为严打添上一抹浓墨重彩。”当李桂花举着族谱，
如同一位愤怒的女神冲上甲板时，许梅正为船老大媳妇量着腰围，那软尺在她手中，
如同一条灵活的蛇。李桂花的咒骂如同狂风骤雨：“破鞋！你已将老许家的脸面丢尽！
”许梅却不急不躁，缓缓卷起皮尺，如同一位冷静的棋手，布局着下一步棋。
“去年后山集体林被偷伐，族老们收了多少好处？”许梅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
突然掀开船板，露出底下成捆的的确良布，“若县公安局知晓，
有人以棺材本倒卖国家计划物资……”船老大媳妇的尖嗓门，
如同划破夜色的利箭：“公安来查走私啦！”族老们的罗圈腿，如同桨橹般快速晃动，
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许梅掏出一个铁皮盒，如同抛出一颗炸弹，
扔向李桂花：“里头是许建国赌钱的欠条，足够判他十年。”当月光如银，漫进船舱，
许梅数着今日赚得的二百七十四块钱，那钱如同她心中的希望之火，
足以买下县中学门口的裁缝铺。船老大媳妇捧着新做的碎花裙，
如同一位期待奇迹的少女：“大妹子，明儿能帮我闺女改条喇叭裤不？
要《街上流行红裙子》里陶星儿同款。”许梅的铅笔在《数学习题集》上微微一顿，
她忽然扯过船帆布，炭笔唰唰作响，勾出一个夸张的垫肩轮廓：“这叫港台风，
上海华侨商店才有的珍品。” 后半夜的江风中，许梅被柴油机的轰鸣惊醒，
如同被命运唤醒的勇士。三条挂浆船正逼近渡船，刘主任的秃头在探照灯下泛着油光，
如同一只贪婪的野兽：“臭婊子敢讹老子！”许梅将缝纫机推进江里，
转身将高考资料塞进救生圈，如同一位即将踏上征途的旅者。刘主任的船撞过来的刹那，
她举起那张红漆未干的营业执照，如同举起一面正义的旗帜：“县工商联的批文在我这儿！
撞沉了，明天全地区严打大会你坐头排！”船头堪堪擦过船舷，许梅甩出麻绳，
如同一条灵动的蛇，套住挂浆船的桅杆，借力荡到对方甲板上。刘主任的三角眼瞪得滚圆，
如同见到了鬼魅，而许梅已从裤兜中掏出一张照片，
如同一张王牌：“去年皮革厂仓库那具女尸，颈动脉的伤口和你的瑞士军刀很配。
” 晨雾如纱，漫过江面，许梅攥着刘主任的“捐赠书”走上码头，
如同一位胜利归来的将军。五百匹灯芯绒布正从国营纺织厂仓库运出，
车头贴着“扶持个体经济”的标语，如同为她加冕的桂冠。牛棚废墟上停着辆凤凰牌自行车，
车篮里躺着封挂号信，如同命运的使者。许梅划开火漆封口，
县一中的复读通知书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鹰，滑落在她手中——校长亲笔批注：“特招插班，
学费全免。”她摸出存折走向信用社，玻璃柜台里的小伙突然站直，
如同见到了尊贵的客人：“陈阿香女士的继承人？您母亲留的保险箱到期了。
” 保险柜里躺着件蒙尘的列宁装，胸章上“红星服装厂技术骨干”的字迹仍清晰可见，
如同历史的烙印。衣兜里夹着1976年的《人民日报》，
头版画着红圈的报道标题是：《青年技工陈阿香革新流水线，产能提升300%》。
许梅把报纸按在胸口，如同拥抱着过去的自己。江风穿过牛棚的破洞，
将高考复习资料吹得哗哗作响，如同陈阿香在另一个时空为她鼓掌，为她加油。
第5章腊月时节，霜花如细碎的冰晶，悄然糊住了信用社那扇略显陈旧的玻璃窗。
许梅蜷缩在柜台的一隅，手中紧握着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细细啃食。
铁皮炉子散发出淡淡的煤烟味，仿佛一位老者，悠悠地吐着岁月的沧桑。这烟雾缭绕间，
《世界地理》的扉页被染上了一抹灰蒙，北冰洋的轮廓也变得朦胧不清。
许梅轻轻舔去指尖残留的糖渍，宛如一只灵巧的燕子，在草稿纸上轻盈地跳跃，
列出一道道算式。从合肥到上海的硬座票价，四块二；国库券两地的差价，
每百元能赚八块七；若背上五十斤，又能挣得几何？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本精明的账本，
记录着每一笔可能的收益。 “许同志，贷款批下来了。
”信贷员老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轻轻敲打着铁栅栏，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胸前那枚熠熠生辉的北大校徽，“五百块，要换成全国粮票吗？
深圳特区现在可只认外汇券呢。”许梅闻言，将那双冻裂的手悄然缩进袖管，
仿佛一位羞涩的少女，不愿让人窥见她的伤痕。 前天在省城的黑市，
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易——有人用十块电子表，轻易地换取了一个铺面。而她，
裤腰的暗袋里藏着一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那塑料封皮被体温焐得发软，
犹如一块即将融化的水果糖，甜蜜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换成现金吧。
”许梅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她蘸着唾沫，仔细地清点着那一沓钞票，
油墨味与红薯的焦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再要一张明天去广州的站台票。
” 当绿皮车被扁担和箩筐挤得满满当当之时，许梅正蜷缩在厕所的角落，
默默地背诵着历史年表。对面座位上，一位身着红呢大衣的女人，
第三次将目光投向她鼓囊囊的裤兜——那里头，藏着她从信用社兑来的第三套人民币，
用月经带紧紧裹了三层，仿佛是一位母亲，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孩子。 “小妹去哪啊？
”红呢大衣的女人递来一颗大白兔奶糖，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
“我表舅在广交会有摊位哦……”许梅轻轻咬开糖纸，舌尖顶着那浓郁的奶香，
含糊地应了一声：“找亲戚。”她当然认得这女人，
前世她因倒卖批文而栽在1987年的严打之中，公审时脖子上挂着的牌子上，
墨迹还未干透。 广州站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扎得人眼生疼。
许梅一头扎进西湖路的夜市之中，塑料棚顶的雨布仿佛一张巨大的网，
兜住了满街的粤语吆喝声。她摸出校徽，别在的确良领口之上，
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向摊主询问道：“电子表几钱？要能显日历的。” “学生妹要多少？
”潮汕老板撩开裤管，露出绑满表的腿肚子，活像一个五金货架，“三十块一只，
搭车去沙头角能再便宜……”许梅突然拽过老板的手腕，
那表面印着“沪光”的假上海牌电子表，
秒针卡在五十九分的位置不停地颤抖——这是温州作坊用日本芯组装的残次品，
她前世曾在桥洞中捡过一麻袋。 “十五块，要两百只。”许梅亮出北大校徽，
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是学生代表，来采购校庆纪念品。
”老板的镀金牙在阳光下闪了闪，仿佛被许梅的气势所震慑。 当夜，
许梅蹲在友谊商店的后巷之中，借着昏黄的路灯验货。电子表的秒针划过一道道弧线，
每一道都像是她未来穿梭南北的铁道里程数，记录着她的奋斗与坚持。
返程的火车开过衡阳之时，许梅终于在厕所中昏倒了。乘务员撬开门，
看见她怀里紧搂着的帆布包和手腕上仍在走字的五只电子表。“低血糖。
”随车医生捏开她咬紧的牙关，红糖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溢了出来。
许梅摸到裤袋里的《政治经济学》还干爽如初，便又安心地昏睡过去。
北大东门的槐花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下，落满了许梅的肩头。此时的她，
已经跑通了三趟南北线。宿舍的床板下压着各地银行的汇率表，枕芯里塞满了国库券。
她蹲在未名湖边的长椅上写家信，落款却是“北京陈阿香服装厂”。 “许梅！
传达室有人找！”一声呼喊打破了宁静。许建国裹着军大衣蹲在石狮子旁，
脚边烟头堆成了小山。他猛地扯住许梅的的确良衬衫：“姐，爹快咽气了，
娘让你掏钱买棺材！
”许梅嗅到他领口的雪花膏味——那是去年在省城黑市见过的专骗华侨的假万紫千红。
她狠狠地甩开手，从帆布包中抽出账本：“去年你偷生产队的抽水机，
赃款买了件皮夹克对吧？要不要我去校保卫科找公安同学查查？
” 许建国的巴掌抡到半空却被路过的系主任喝住。
85年11月7日许建国倒卖柴油获利六十元；1986年2月……”围观的学生越聚越多，
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戏剧。许梅摸出桑塔纳的钥匙扔在地上：“车是陈阿香服装厂配的，
你要开去兜风吗？顺便让公安查查发动机号？” 警笛声由远及近之时，
许建国撞开人群狂奔而去。许梅扶正被扯掉的校徽，
捡起钥匙对学弟学妹们微微一笑：“见笑了，老家亲戚来讨喜糖。”当晚，
她在图书馆通宵整理国库券差价表，仿佛一位辛勤的蜜蜂，在花丛中不停地采蜜。
哈尔滨到温州的价差已经突破了十二块，足够包一辆货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