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梦里的婚礼我站在婚礼台前。 白色的礼堂像一只巨大的空壳,
把所有人的呼吸都裹在里面,回声细碎得像落针声。脚下是浅灰色的地毯,
绵软得几乎能把我的脚陷进去,像一块在深水里漂浮的海绵。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比管风琴更吵闹,也比身后那些低声的耳语更沉重。我攥着一张誓词纸,雪白,没有一个字。
指尖已经把纸角揉出了皱纹,却没有一句话从脑子里流出来。新郎就站在我面前,
隔着一束白色的光。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扣子整齐得不像他。他低着头,没看我,
只是把目光投进我身后的礼堂里,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我努力去看清他的脸,可每当光线稍微变动,南柯的面容就像水面下的一片倒影,时而明亮,
时而支离破碎。南柯。梦里这个名字还是这样干净,带着一点桃花梦的温度。
可我胸口升腾起来的,却不是甜蜜,而是一种钝钝的、几乎要把心脏拉扯成碎片的刺痛。
我想开口对他说点什么。 可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里没有誓词。没有告白。
也没有应许。 只是所有人都盯着我,等我开口。我不敢抬头看宾客席,
梦里的他们面孔模糊成一团阴影,唇形在动,像在嘲笑我,也像在窃窃私语。“说啊。
” 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不确定是谁的,沙哑,带着笑意。 “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你不是要和他走到这一步吗?”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 我张开嘴,舌头抵在上颚,
连一丝气息都挤不出来。南柯缓缓抬起头,看向我。那双眼睛像是一池深水,
曾经那么安静地盛住过我的倒影,也在后来无声吞没过我所有的求救声。他开口了,
声音低得像落在礼堂木地板上的灰尘。“之竹。” 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没有后文。
可光是这两个字,就足以把我的脊椎劈成两截。有人在我身后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提醒。
我低头,看见那张皱巴巴的纸已经在我掌心渗出了指甲印。 誓词还是空白的。
我忽然有点想笑。 这场婚礼,从一开始,就是空白的。 我与他的爱,与他的恨,
都空空荡荡,没有归处。“你还要站在这里吗?” 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次很近,
近得像是贴在我的发丝里。 我侧过头,没人。只有被扭曲拉长的白纱裙摆,
在脚边晃来晃去。我忽然看见礼堂尽头的那扇门开了缝,一束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吹在我的脚踝上,冰冷而轻盈。那束风像是某种邀请。下一秒,我攥着空白的誓词纸,
转身跑下台阶。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之竹——” 是南柯的声音,还是别人的?
我没回头看。跑下礼堂台阶的时候,我几乎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差点摔倒。
可那种要从梦里溺水般的窒息感,忽然松动了。我推开门,撞进一条长长的走廊。
那条走廊洁白得像医院,也像一条没有出口的隧道,灯光一盏盏熄灭在我身后,
黑暗像潮水追着我。我抱着空白的纸,听见自己在心里说:“这次,我要躲开你。
哪怕只在梦里。”第一章 · 完第二章 · 白纱后面藏着影子走廊的尽头,
是一扇紧闭的门。 我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婚纱被我提到膝盖以上,
裙摆像一团拖不动的海水,沉得让我每一步都差点跌倒。后面有人在喊:“之竹!
回来——别走了!”是南柯的声音。 又不是。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模仿他的嗓音,
拎着那种云淡风轻的尾音,却故意把字音拉长,仿佛怕我听不见,又怕我听见。我不回头。
走廊的灯一盏盏熄灭,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我身后摁下开关。 我知道再跑下去,
梦会崩塌的。可我还是要跑。我不知道自己想跑去哪儿。 这条走廊不长,
可我觉得自己已经跑了整整一生。我找到了一扇门。 门后面不是出口,
而是一间堆满道具的更衣室,杂乱的白纱、蕾丝、假花在衣架上垂下来,
像一张张失了色的脸。我躲了进去,关门,反锁,背靠在门上。呼吸像是玻璃瓶里关着的鱼,
扑腾一下,又沉下去。 我捂住自己的嘴,怕那声音被谁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在徘徊。
“之竹,你躲不掉的。”那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笑意,像是在抚慰我,又像是在嘲笑。
我闭上眼,耳边却浮现出另一个声音,那是很多年前的南柯,
在心理咨询室第一次开口时说的话:“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那年他刚来找我的时候,
整个人像一只被丢进水里的猫。 眼神潮湿,语气却故意轻慢,像在考验我会不会皱眉。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边缘,笑容比他给我的病历更深。
“医生,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人会爱吗?”他问这话时,我看见他指甲缝里有血。
可他说完,又笑得像个没事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看见了他底层的孤独和荒诞,像一片美丽却有毒的湖水。那天之后,
我把他的名字写进了无数纸质档案。 我以为我能救他。后来我才明白,
南柯从来不需要被救,他只需要一个能把他拉回来、再推回去的岸。而我恰好成了那块岸。
脚步声渐远了,门外的人走了。我蹲下来,把婚纱裙摆扯开一些,想让自己更容易呼吸。
白纱里有根针头,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我握在手里,扎进掌心,疼痛让我确定自己还醒着。
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那叹息贴在我耳后,温热,像南柯曾经在我耳边念过的诗。
“之竹,你还是想逃。”他用几乎是笑出来的声音说。 我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墙上挂着的一面窄窄的镜子,里面倒映出披着婚纱的我,眼圈发红,唇色苍白。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滑稽。门外再度传来敲门声,轻轻的:“开门,好吗?
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南柯的声音柔得像羽毛,却让我头皮发麻。
这句话他曾经也说过。有一回,他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整整半个月。 我找不到他,他关机,
失联,朋友圈里空白得像墓碑。 我去过他的公寓,房门上贴着一张欠费单,
里面的气味像发霉的书页。等他终于出现时,是我一个人走在下班回家的巷子口。
我看见他站在路灯底下,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像个刚做完什么坏事的小孩。他朝我笑,
露出一口白牙:“别担心,我没死。只是想看看,没人救我的时候,我会不会自己撑过去。
”我当时差点哭出来。 可他又慢悠悠加了一句:“不过啊,之竹,如果我真死了,
你会不会更开心一些?”这句话像颗钉子,钉在我脑子里,直到今天都还在生锈。
我把针头藏进婚纱褶皱里。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低的笑声,
南柯的影子在门缝下投进来,一道,分裂,拉长。我忽然意识到——梦里的他,
比现实里更可怕。我听见有谁在门外轻声说:“婚礼已经要开始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背脊发凉,却在心里冒出一丝近乎报复的快感。“这次换你等吧,南柯。 我不走出去,
没人能救你, 也没人能绑住我。”更衣室里有一扇后门,我慢慢爬过去,
拉开那扇被白纱挡住的小门缝。 冷风灌进来,带着外面模糊的钟声。我知道婚礼还在继续。
我没有在台上,可我依然是新娘。 可这次,新娘要失约了。我踩着自己的裙摆,
往那扇缝隙外面挤出去,心里一遍遍念着:“这场梦,今天要从这里逃开。
”第二章 · 完第三章 · 回声冷风透过半开的后门,像无形的手指,
拂过我的脚踝。 梦里的婚纱拖在灰白的台阶上,被夜色吞没一截,
像一根被人抽走骨头的脊椎。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外那块锈迹斑斑的防火门,
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 身后礼堂的钟声还在断断续续地敲,敲得我心跳像漏拍的鼓点。
我没有回头看那场空白的婚礼。我一边往外走,
一边听见自己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笑:“你以为跑出去就能结束了吗? 之竹,
你连梦都走不干净。”门外是一条陌生的楼道,灯光忽明忽暗,
地上堆着一些散乱的音响设备和被遗弃的花束。 我踩到什么,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像踩断了一根骨头。走廊的尽头,一盏小小的安全指示灯闪着绿光,像一个遥远的出口。
我一步步走过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空白的誓词纸。 我低头看它,
忽然看见纸面上像是浮出了一行字,浅得几乎看不见——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句话我太熟悉了。 那是南柯最擅长的诅咒。三年前,
他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时,是在冬天的黄昏。那天我在咨询室等他到下班,天色早早暗了,
窗外的树影被路灯拖得很长很长,像一只被拉伸的手臂,指向我的后背。南柯推开门时,
外套上还落着雪。 他没把雪抖掉,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没睡醒的笑意。
“之竹,别等我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他笑得轻,话却像石头,砸进我胸口。
我当时只觉得自己好笑。 我花了多少时间去跟他讲“活着的意义”,
跟他说他的痛苦不是他的错,他有权利求救,他不是一个人。可他像是在嘲笑我的善意,
把我的每句话都泡在冷水里,捞出来时只剩下一张褪了色的皮。后来,我习惯了这句话。
他消失时,他说这句话。 他在凌晨喝醉给我打电话时,他说这句话。 他抱着我,
手指卡在我脖子后面轻轻用力的时候,他也说这句话。他就像一只猫,
嘴里叼着这颗带毒的糖,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舔舐。“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那行字在纸上忽明忽暗,像是被水渍浸过,字迹慢慢扩散开来,又很快消失在纤维里。
我抬头望向出口的那盏绿灯,脚步却迟疑了。如果走出去,梦是不是就醒了?
可醒了又怎样? 我还是要回到那个充满南柯残骸的现实世界。
我记得南柯离开前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段录音。他失踪整整一个月后,
我收到一封快递,里面只有一只蓝色U盘,没有署名,没有字条。
我在出租屋的书桌前打开它,耳机里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混着像是自言自语的碎片:“……他们都在骗我…… 你也是吧…… 之竹,
你要……替我活下去……”然后就是一声轻轻的笑。 轻得像风穿过旧楼道的门缝,
带着霉味。录音最后是空白的三十秒。 像是他的告别,也像是把我锁进一间没有门的房间。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我心里一凛,条件反射地想藏起来,可四周什么都没有。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之竹。”是南柯的声音,隔着梦境,一声声砸在我背后。
我拽紧了裙摆,往安全指示灯那边跑,可鞋跟在地上拖出一串刺耳的声响,
像利爪刮在玻璃上。“之竹——”他喊得越来越近。我忽然意识到,
我根本没有跑出去的地方。楼道像是无尽的回廊,出口的绿光一闪一闪,
像是心脏在做无用的搏动。我想起那句录音里他说的话:“之竹,你要替我活下去。
”可活下去,意味着什么? 是替他活,还是从他手里把自己一点点捞出来?
婚纱的裙摆被我踩住了,耳边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沉甸甸的回声。这时候,
我忽然看见那盏安全指示灯旁,墙上贴着一面小小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条白纱,
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背对着我站在出口前,婚纱在地上拖着一片灰尘,
像是一道随时会断掉的脐带。我缓缓走过去,手指快要触到镜子时,
镜子里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是我自己。 是之竹。 也是那个被南柯囚在梦里的“她”。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张开嘴,像是在对我说什么,可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看见她的唇形在反复重复一句话—— 不是“救我”, 也不是“放手”。
而是:“你以为逃出去就结束了吗?”我猛地后退一步,安全指示灯忽然熄灭。梦,
像被扯断的胶带,猛地往黑暗里坠去。
第三章 · 完第四章 · 敲门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
外面的天光正好卡在灰与白之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半空撕开了一道缝。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梦里的那盏安全指示灯,在我倒退的时候,
最后“啪”地一声熄灭。 仿佛是南柯在告诉我:醒了又怎么样? 现实和梦,没什么两样。
我坐在床上,脚踝被昨晚做梦时绞得生疼,指甲在掌心留下了红红的月牙印。
床头柜上放着那只蓝色U盘,像一块发霉的糖,黏在我生活的角落。
我好几次想把它丢进马桶里,可每次伸手,又像是被什么拽住。 好像只要它还在,
南柯就还在。 而只要南柯还在,我就还能从这段荒诞里找到一点点意义。我站起来,
去卫生间用冷水拍脸,镜子里的之竹看上去疲惫又陌生。
白瓷洗手台上放着一只深口马克杯,杯沿磕出了一道缺口,我盯着它发了会儿呆,
忽然有种想把它摔碎的冲动。——嘭,嘭,嘭。门外响起敲门声。 很轻,像是客气地提醒,
又像是某种掩饰过的威胁。我愣了一秒,握着杯子的手指慢慢收紧。
那种从后脊椎冒上来的寒意,让我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谁?
”我的嗓子干得像砂纸,发出一种我自己都没听过的陌生音色。外面没有人回答,
只是又是一阵敲门声,这次更重一些,像是要把门板扣出裂纹。我慢慢走过去,
透过猫眼往外看。走廊里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笔挺的黑色外套,怀里抱着一个文件袋。
她低着头看手机,头发在耳后别得整整齐齐,像是刚从哪间律师楼出来。我不认识她。
可我知道,她是谁的人。门开了一道缝。 那女人抬起头,
眼睛里的寒意像一把未开刃的刀,直直地切到我脸上。“之竹小姐吗?
” 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干净得像一块刚擦过灰的瓷砖。我没回答,只是把门留在脚边,
像是随时准备关上。她把文件袋举了一下,
语气温和得近乎冷漠:“我是南柯家里委托的律师助理,我需要和你谈谈他的后续事宜。
”后续事宜。这四个字像一记重拳,砸在我脑门上。 我没来得及往后退,
她已经把一张纸抽出来,轻轻摊在我门口的地毯上。“这是他的个人遗产相关的材料。
还有您之前和他之间一些未处理的转账记录、咨询合同……很抱歉,他的家属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我在门后攥紧拳头,指甲又一次陷进掌心里。“解释什么?
”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硬,像是从胸腔里翻出来的沙子。助理微微一笑,
完全没把我的敌意放在心上。“解释——您作为他的咨询师,在专业边界上的……疏漏。
以及,您作为他密友,在最后一个月音讯全无时,是否存在知情不报的情况。”我笑了。
那笑声卡在嗓子里,像是一根没嚼碎的鱼刺。南柯,真会挑人演这一出。“之竹小姐,
” 助理看着我,语气却像在读一篇毫无波澜的稿子, “您要明白,
他家属只是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说法。您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很……微妙。
”我忽然想起梦里那句:“婚礼已经要开始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原来梦外的这场“婚礼”,早就安排好了。 南柯把我推上台,
他自己却只留下一封空白的誓词。我蹲下身,捡起那张文件,字太多了,
一行行像蚯蚓一样在纸上蠕动。上面写着一条条让我从专业到私人的“关系定义”,
把我从拯救者写成了加害者,再写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活人。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助理的眼睛,忽然觉得一阵荒诞的轻快。“你们想要什么?
” 我轻声问。助理顿了顿,低下头,像是怕我看见她眼底的厌烦。“配合调查,签个材料,
必要的话……出席听证。”“然后呢?”“然后——” 她嘴角抽了一下,
像是对我起了点真情绪,冷冷地说:“然后你最好安分一点。别想着再把自己当成受害者。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忽然闪过梦里那扇安全指示灯熄灭的楼道。
我听见南柯在我耳边笑:“你跑不掉的。”助理收起文件袋,正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