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际线最后一抹残阳如血，缓缓浸入城市钢筋混凝土森林的剪影之后。霞光给“滨河佳苑”这个算不上顶级、却足够温馨宁静的小区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红色外衣。
陈阳站在自家小院的石榴树下，抬头望了望天。已是初秋，晚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拂过他短短的寸头，发茬硬挺，一如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他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短袖T恤，但布料下贲张的肌肉轮廓和挺拔如松的站姿，依然无声地透露出这具身体里蕴藏的不凡力量。
只是，他此刻的眼神，与这力量毫不相称。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目光聚焦在眼前那个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试图将一串小彩灯挂上树枝的小小身影上。
“爸爸，快看！这里，这里勾不住！”五岁的女儿陈曦焦急地喊着，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手里那串星星形状的彩灯缠在了一起。
“来了。”陈阳应声，声音低沉而温和。他几步上前，那双曾经能在一秒内拆卸组装多种枪械、瞬间扭断敌人脖颈的大手，此刻却异常灵巧而轻柔地接过那团乱麻般的电线。他的手指穿梭其间，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几下便将缠绕的灯串理顺，然后轻松地将其一端挂在了女儿无论怎么蹦跳都够不着的高枝上。
“哇！爸爸好厉害！”曦曦拍着手，大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芒。
陈阳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这笑容融化了他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锐利与冷峻，让他看起来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别无二致。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平静与温暖，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三年了，从那个枪林弹雨、生死一线的世界退出来，已经三年了。“龙牙”，那个代表着华夏最强单兵力量的代号，连同它所承载的一切荣耀、血腥与噩梦，都已被他深深埋藏。现在的他，只是陈阳，一个努力学着过平凡日子的普通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厨房的窗户飘出诱人的饭菜香，还夹杂着妻子林薇温柔的催促：“老陈，别光顾着陪丫头玩灯，过来帮我端菜！曦曦，洗手吃饭啦，今天有你最爱的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曦曦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蹦跳着冲向屋内。
陈阳看着女儿的背影，眼神深处的温柔之下，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满足，是庆幸，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过往的阴影。他太清楚这种寻常烟火气的珍贵，那是他用前半生的浴血搏杀，才勉强换来的片刻安宁。他发誓要用余生守护这份安宁。
“这就来。”他朝屋里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这顿中秋家宴，简单却丰盛。餐桌正中摆着一个月饼礼盒，是以前队里一个退伍后开了安保公司的兄弟下午刚送来的。窗外，夜幕彻底降临，小区里渐渐响起了孩子们的嬉笑声和零星的烟花炸响的声音。
“爸爸，爸爸，天黑了，我们可以放烟花了吗？”曦曦扒拉完最后一口饭，迫不及待地问道，小脸上写满了渴望。
“好，我们放烟花。”陈阳放下碗筷，眼神里带着纵容。
他搬出下午买回来的一个大纸箱，里面是各式各样适合儿童玩的小型烟花。安全，炫目，足以满足一个孩子对节日所有的幻想。林薇收拾好碗筷，也笑着围了上来，手里拿着手机准备拍照。
陈阳拿起一盒“电光花”，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嗤啦一声，耀眼的银色火花瞬间喷涌而出，像一树燃烧的银星，将曦曦兴奋的小脸映得亮晶晶的。
“给我，爸爸，给我自己拿！”曦曦嚷着。
陈阳小心地将燃烧着的烟花杆递到女儿手中，自己的大手则虚握在女儿的小手下方，确保绝对安全。曦曦挥舞着电光花，在院子里奔跑，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弧，清脆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陈阳的心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填满。他站起身，对林薇说：“我再去买点‘窜天猴’，曦曦好像更喜欢那种能飞上天的。”
“去吧，早点回来，待会儿还要赏月呢。”林薇温柔地点头。
陈阳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乖，听妈妈话，爸爸再去给你买点更大的烟花。”
“真的吗？爸爸最好了！”曦曦欢呼着扑过来抱了抱他的腿。
陈阳笑了笑，转身走出小院，身影融入小区路灯昏黄的光晕中。他没有开车，小区门口不远处的便利店就有卖。晚风清凉，吹在脸上很舒服，他享受着这片刻的独处和宁静。
然而，就在他走到小区门口，目光随意扫过街道对面时，一种久违的、仿佛来自野兽本能般的警觉，让他浑身的肌肉瞬间微微绷紧。
对面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无牌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这本身并不算特别奇怪。但陈阳的视线在那辆车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协调感掠过心头。太安静了。车子里似乎有人，但却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车窗都没有摇下一条缝。而且，停的位置，正好能将他家小院门口的情况尽收眼底。
是巧合？还是……
陈阳的脚步没有停，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向便利店，但所有的感官已在瞬间提升至最高警戒级别。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和车辆。
他走进便利店，快速挑选了几种曦曦可能会喜欢的烟花。付钱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问老板：“老板，对面那辆黑车停那儿挺久了吧？是不是等人？”
便利店老板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注意啊，好像刚停没多久吧？这年头，乱停车的多了。”
陈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拿着袋子走出便利店，再次看向对面时，那辆黑色轿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
是冲我来的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心头。他的过去，结下的仇家太多。尽管已经极力隐藏行踪，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平静的日子，真的要到头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露，只是提着袋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能慌，更不能把任何潜在的危险引回家。
他维持着正常的步速，向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绷紧的钢丝上。他的耳朵捕捉着身后最细微的声音，判断是否有人跟踪。他的身体处于一种最佳的发力状态，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般的反击。
然而，一直到他走到自家院门口，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辆黑车依旧停在原地，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陈阳推开院门，曦曦立刻举着一根新的电光花跑了过来：“爸爸！你回来啦！”
女儿灿烂的笑容，瞬间驱散了他心中大部分的阴霾。也许，真的是我太敏感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能因为过去的阴影，毁了眼前的幸福。
“回来了，”他接过女儿，高高举起，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好玩的！”
他将最大的一个“彩珠筒”放在院子中央的水泥地上，让林薇和曦曦站远些。他蹲下身，用打火机点燃引信。
“嗤——”
引信迅速燃烧。陈阳退后几步，站在妻女身前，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而狂暴的引擎轰鸣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声音的来源，正是街道对面！
陈阳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他猛地扭头——
只见那辆原本静止的黑色轿车，如同脱缰的野兽，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头猛地一调，不是朝其他方向，而是径直朝着他家敞开的院门，疯狂地加速冲来！
车灯如同两只凶兽暴戾的眼睛，将小院照得一片惨白！
“躲开！！！”
陈阳的嘶吼声几乎变了调！那是面临极致危险时，身体超越思维的本能反应！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的林薇和骑在脖子上的曦曦，朝着小院角落的石桌后面猛地推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让人根本无法思考！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黑色轿车以决绝的姿态，狠狠地撞开了本就不算坚固的院门木栅栏，半个车头都冲进了小院，才堪堪停下。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
陈阳在被撞前的最后一瞬，凭借惊人的反应和腰腹力量，向侧后方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直接的撞击，但飞扬的木屑还是擦过了他的脸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单膝跪地，迅速稳住身形，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冰冷如刀，所有的温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龙牙”的极致冷静与杀意。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辆轿车的驾驶座。
是谁？！
车门猛地被推开。
但下来的，并不是预想中手持武器的杀手。
一个满身酒气、穿着花衬衫、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男人，踉踉跄跄地下了车，指着陈阳就破口大骂：“操你妈的！你……你们家这破门……怎么修的？挡……挡着老子路了知不知道？”
醉驾？
陈阳眉头紧锁，心中的警惕却没有丝毫放松。他迅速扫视车内，副驾驶和后座似乎都空着。只有这一个人？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
然而，那种训练有素的本能，让他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寻常的气息。这醉汉的表演，看似天衣无缝，但在他刚才撞入院门和下车的那一瞬间，动作似乎……太过流畅了点？少了些醉汉该有的彻底失控感。
“你怎么样？没事吧？”林薇惊魂未定地从石桌后探出头，脸上煞白，紧紧抱着同样被吓呆了的曦曦。
“我没事。”陈阳沉声应道，缓缓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盯着那个仍在骂骂咧咧的“醉汉”，“待在后面，别过来。”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那“醉汉”似乎被陈阳的气势所慑，骂声小了些，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里兀自强硬：“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爸是……是……”
陈阳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辆轿车的底盘、轮胎、以及微微摇下的车窗缝隙。他在判断，是否有隐藏的武器，或者是否还有同伙。
周围，已经被巨大的撞击声惊动的邻居们，开始有人探头张望，也有人拿出了手机。
“报警。”陈阳头也不回，对身后的林薇说道，声音冷静得不容置疑。
无论如何，先让官方力量介入。如果真是意外，按程序处理。如果是阴谋，在警察到来之前，他必须确保家人的绝对安全。
“醉汉”一听说报警，眼神微微一变，但马上又装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报……报警？报啊！正好让警察评评理！你们这破门……”
陈阳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个既能阻挡对方任何突然动作，又能兼顾保护身后妻女的位置上，冷冷地盯着对方。小院里，气氛诡异得凝固了。之前节日的温馨祥和荡然无存，只剩下撞毁的院门、刺鼻的酒气、弥漫的汽油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暗流，在欢乐的表象之下汹涌。
烟花筒倒在一边，引信已经燃尽，终究没能喷射出绚丽的彩珠。
陈阳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荒诞的场面，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这，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醉驾意外吗？
还是……风暴来临前，第一滴落在额头，冰冷彻骨的雨点？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