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知了叫得震天响，汗水顺着脸颊滑进工作服里，我抹了把脸上的油污，盯着眼前这头"钢铁怪兽"。
德国进口约翰迪尔S700联合收割机安静地躺在维修台上，像头生病的钢铁巨兽。
厂里的老师傅们围了三天还没头绪，车间主任老王急得直搓手。
“小满，别瞎耽误功夫了!"厂长马德才叼着中华烟卷过来敲我后背。
“德国专家明天上午十点到你先把传动轴擦亮点，别给咱厂丢人。”
我摸着左手虎口的烫伤疤痕--那是五年前在家具厂救火落下的。
疤痕在阴雨天总是隐隐作痛像在提醒我那些不愿想起的往事。
口袋里的机械表突然震动，这是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老物件。
此刻表盘内侧的纹路正在发烫，仿佛某种密码被激活。
"听到没?发什么呆呢?"马厂长提高嗓门。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满。"马厂长，这台收割机的液压系统跟咱们以前修的都不一样，应该是德国原厂最新型号。"
"少废话，让你干嘛就干嘛!"马厂长不耐烦地挥挥手，"咱们厂就指望这台机器拿下县里的农业示范项目，可不能出岔子。"
车间里闷热难当，大功率排风扇呼呼地吹着，却只是搅动着机油味和汗臭味在空气中翻滚。其他工人们都识趣地避开了我们俩，在远处小声议论着什么。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有同情，有嘲笑，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小满啊，不是我说你，"马厂长吐了个烟圈，"你说你专科毕业，不好好在车间学技术，整天捣鼓那些个破玩意儿干嘛?上回你改的那个什么3D打印机，不也啥用没有吗?"
他的话像根刺扎进我心里。我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厂长，那不是破玩意儿，那是我设计的辅助维修工具。
"行行行，你爱咋整咋整。"马厂长不耐烦地摆摆手，"先把眼前这活儿干好，德国专家明早到，别给我丢人现眼。"
他转身要走，突然又回头:"对了，下个月厂里评技术标兵，你小子别给我整什么么蛾子，老老实实投票，听见没?"
马德才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我长舒一口气。
身边几个年轻工人投来同情的目光，老刘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小满，别往心里去。"老刘拍拍我肩膀，"马厂长就那样。"
我勉强笑笑，注意力再次回到那台收割机上。
鬼使神差地，我拆开液压阀盖板。
那些错综复杂的管路在别人眼里是迷宫，在我眼中却像童年拼过的鲁班锁。
记忆突然闪回七岁那年，父亲在木工作坊教我认榫卯结构:"凸为榫，凹为卯，阴阳咬合才是真道理。"
父亲的手粗糙却灵巧，能把一堆杂乱无章的木料变成精美的家具。
只可惜那场大火后，木工作坊没了，父亲也没了。
"林小满，你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呢?"质检员小王探头进来，"马厂长说让你把收割机擦干净，明天德国专家要看。
"知道了。"我随口应着，手指却在液压阀的管路间穿梭。
突然在第三层阀体发现异常-某个接口被刻意调换了方向。
这个发现让我心跳加速。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故障，而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机器无法正常工作。
"小满，你真要修啊?"老刘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这是马厂长故意弄的，就等着德国专家来高价维修呢。”
我心里一沉。厂里最近效益不好，马德才为了完成指标，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第二天一早，德国专家来到厂里，捣鼓了半天，机器的故障依旧还在。
他们可能对于处理机器的疑难杂症很在行，反而忽略了某些细节。
看到专家们一筹莫展，我走到机器面前。
我将扳手卡进接口的瞬间，整个车间的机械噪音突然消失。
收割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刀片开始缓慢转动。
"动了!收割机动了!"实习生小周尖叫起来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收割机在测试台平稳运转，刀片切割麦穗的沙沙声像首协奏曲。仪表盘上的指示灯一个个亮起，最后全部变成绿色。
“不可能!"马德才冲进来时，德国专家正握着我的手叽里呱啦。监控画面里，我调整阀体的动作被反复慢放。
傍晚厂区广播响起:"技术革新奖，奖金三千元获奖人--林建国!”
林建国是马厂长的大舅子，此刻正腆着啤酒肚接受祝贺。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烫伤处。
走出厂门时，发现传达室窗台上放着个生皮纸袋里面是张氏集团的招工启事，附赠一张照片:几个戴金链子的人正在往河道倾倒蓝色液体。
照片背面写着:"想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明晚八点，清水河边老柳树下见。”
我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传达室老李头在值班室里打盹，厂区大门口的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像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夕阳西下，我骑着二手电动车穿过县城。
街道两旁的小店开始亮起霓虹灯，烧烤摊的油烟裹挟着孜然香在空气中弥漫。
路过县医院时，我习惯性地抬头看向五楼--那里是病重的母亲常住地。
自从父亲三年前在家具厂救火牺牲后，母亲就一病不起。每个月的透析费像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也是我为什么明明有更好的技术，却只能在汽修厂忍气吞声--马德才能帮忙申请到职工亲属医疗补助。
电动车拐进老旧小区，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积着污水。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墙上小广告贴了一层又一层。掏出钥匙开门，狭小的一居室里，母亲正在吃药。
"小满回来啦?"母亲虚弱地笑笑，"今天厂里忙吗?
"还行。"我放下工具包，藏起油污斑斑的工作服，"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母亲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桶，"王阿姨送来了骨头汤，你趁热喝。
我应了声，却没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