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细碎的冰晶起初只是悄无声息地沾湿庭院里枯槁的草叶,
很快便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白大幕,将楼兰城彻底笼罩。我倚在临窗的软榻上,
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滑腻的冰丝绸缎裙裾,目光却穿透糊着薄纱的窗棂,
固执地投向府门的方向。庭院里那棵老胡杨的枝桠已被积雪压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身白衣,
那个挺拔如孤松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小姐,该喝药了。
”贴身侍女阿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心翼翼地将一盏热气氤氲的瓷碗捧到我面前。浓重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混杂着某种陈年伤口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直冲鼻腔。我微微蹙眉,却没有推开。这药,
我喝了多久了?从那个混乱血腥的比武招亲之日算起,仿佛已耗尽了一生的时光。那时,
楼兰城还浸在春日暖阳里。我执拗地通过割腕的方式逼父亲设下擂台,
广邀四方豪杰比武招亲。楼兰富商之女,本不该如此抛头露面,
可心湖已被那抹惊鸿一瞥的白衣身影搅得波澜不息。我曾偷偷溜出府去,
在城外荒芜的沙丘背后找到他练剑的身影。流沙在他足下无声滑落,剑光如秋水,
割裂干燥的空气。他听闻我的请求,只是沉默地收剑入鞘,面巾上方的双眸深邃如寒潭,
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擂鼓喧天的日子到了。彩旗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台下人头攒动,
喧嚣鼎沸。我端坐高台,指尖冰凉,视线一遍遍扫过攒动的人潮,寻找那抹孤高的白。
日头从东天爬上中天,又渐渐西斜,将擂台上缠斗的身影拉得老长。楼兰城的风,
干燥得能吸走人肺里最后一丝水汽。我倚在绣楼冰凉的窗棂上,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红柳木的雕花缝隙,目光死死缠在府门的方向。
庭院里那棵老胡杨的虬枝在热风中微微颤动,像无数只焦渴的手伸向天空。
鼓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从城中心的擂台传来,一下下,沉重地砸在我早已悬空的心上。
擂台上,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刚刚把对手狠狠掼下台去,激起一片尘土。
他志得意满地朝我所在的彩楼方向抱拳,声音粗嘎如砂石摩擦:“还有哪位英雄赐教?
若再无人上台,这如花美眷,可就是俺……”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无底的寒渊。那身白衣,
始终未曾出现。这是我割腕求来的擂台招亲,但最后一线希望如同被风吹熄的残烛。
绝望的冰棱瞬间刺穿了心脏,一股蛮横的力道涌上双臂。
在父亲惊骇欲绝的嘶吼和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中,
我猛地拔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剑——冰凉的刃毫不犹豫地刺向左胸,仿佛刺穿的并非血肉,
而是一块早已腐朽的朽木。剧痛?不,只有一种奇异的、沉重的解脱感。视野被猩红淹没,
喧嚣的世界骤然沉入无边黑暗。再次恢复模糊的意识,
是在弥漫着浓郁药味和奇异熏香的昏暗闺房里。身体沉重如灌满铅水,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口深处那团凝固的、持续散发着阴寒钝痛的伤处。
大夫们来了又走,摇头叹息。父母瞬间苍老了十岁,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父亲则用一种混合着绝望和执拗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从此,
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成了我无法挣脱的金丝牢笼。院墙外的市井喧嚣、驼铃叮当,
都变得遥远而隔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唯有庭院里那株老胡杨,
在四季轮回中注视着我日渐枯萎的生命。又是一个冬夜。雪下得悄无声息,覆盖着庭院,
将一切都包裹在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胸口的旧伤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阴冷,
仿佛有块寒冰在体内缓慢融化,汲取着所剩无几的暖意。鬼使神差地,我披上厚重的狐裘,
独自来到寂静的花园。小石桌上铺着素白的宣纸,石砚里的墨汁尚未完全冻结。
我提起那管许久未用的狼毫,笔尖悬在半空,却不知该落下什么字句。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最终只化为一个苍白的墨点,在宣纸上慢慢洇开。“这字,少了点魂魄。
”一个清冷而平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冰棱投入死水。骤然回头,
只见几步开外的梅树下,立着一个光头的男人。他身形颀长,裹在洗得泛白的灰色旧僧袍里,
面容在雪光和梅影的交错中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他手中也执着一管笔,正旁若无人地在另一张宣纸上挥洒。“你……是谁?
”我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他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落下最后一笔,
方才抬眼:“来看看我写的字。”那声音平淡无波,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心口那股阴寒骤然加剧,带着尖锐的刺痛。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胸口,一步步向他靠近。
近了,才看清他写的字——笔锋如刀、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无明”。
字迹间透着一股斩断尘丝的决绝。就在我低头凝视那两字的瞬间,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
毫无征兆地从我捂着的胸口处坠落,“啪嗒”一声,正正砸在“明”字最后一笔的收锋之上。
浓稠的暗红色迅速在宣纸上蔓延开来。我猛地僵住。“回头看看。”他再次开口。
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我。我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目光投向自己刚刚走过的雪地。洁白的雪毯平整如初。没有脚印。一个也没有。
只有一行清晰的、属于他的布鞋脚印,从院墙的方向延伸到他此刻站立的位置。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真相如同巨大的冰锥,
狠狠凿开了被刻意遗忘的帷幕——那日擂台上,剑锋刺入心脏的冰冷触感,
大夫们绝望的摇头……我根本没有被救活!“滞留人间,非你所愿,亦非你福。”他缓缓道,
目光扫过我空无一物的脚下,“执念如锁,囚你于此。你父母求术士强留你魂魄,
殊不知是害了你。阳宅困阴魂,你魂体日渐虚弱,终将消散于无形,
连轮回转世之机都将断绝。”“跟我走吧。”他伸出手,“你不该留在这里了。
”父母撕心裂肺的哭求声仿佛还在耳边。然而,
更强烈的是一种无形的、来自魂魄深处的召唤。我望着他伸出的手,缓缓抬起,指尖冰凉,
颤抖着,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没有温热,他的掌心同样冰凉,
却带着一种穿透虚妄的坚实力量。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周遭的景象剧烈地扭曲、晃动起来。
砖瓦线条模糊,色彩迅速褪去。他拉着我,一步踏出那道早已模糊不清的朱漆府门门槛。
“轰——”仿佛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白光散去。我们站在一片空旷的荒原上,寒风卷起沙砾和残雪。身后,
楼兰城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官道旁,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小小的新坟。木牌上,
刻着我的名字!更令我心神剧震的是,此刻正跪在坟前、将一束枯黄沙枣花轻轻放在碑前的,
正是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身影!依旧是那身素净的白衣。
一阵猛烈的狂风骤然卷走她束发的布巾,如瀑的长发瞬间挣脱束缚,在风中狂舞飞扬!
原来……那清俊孤高的白衣侠士,竟是一个女子!
所有的震惊、疑惑、错愕、以及那至死未曾消弭的痴恋,被眼前这惊心动魄的真相彻底搅碎。
心口早已冰冷的旧伤处,仿佛又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剜了一下。她对着冰冷的墓碑,
深深地伏下身去,久久未曾抬起。“痴儿……”身侧的光头法师低低喟叹。他不再停留,
拉着我冰凉僵硬的手,转身,朝着与楼兰城、与那座孤坟、与那祭奠的身影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在身后空旷的雪地上,留下两个清晰的脚印,
旋即又被新的风雪掩埋。而我,踏雪无痕。荒原的风雪是永恒的旋律。
光头法师——后来我只唤他“师父”——的脚步从未迟疑。
他教我辨识游荡在废墟、古战场、荒冢间的残魂怨鬼,教我倾听它们无声的哀泣。
“执念是锁,也是灯。”一次,在超度了一个因难产而亡、徘徊数十年的妇人后,
他望着那缕终于解脱的青烟,“找到那盏灯,才能解开那把锁。引渡,非是抹杀,而是了悟。
”同行的还有一只不知何时起跟着我们的小雀儿。巴掌大小,羽毛灰褐,
唯有一双黑豆眼灵动异常。它喜欢停在我的肩头,用它小小的喙,轻轻梳理我的头发。
它叽喳的叫声,是孤寂旅程中唯一的生气。它从不畏惧怨鬼,有时甚至勇敢地飞过去,
用翅膀扇动气流,驱散缠绕师父的黑气。师父说,它是机缘所聚的一点灵光。
日子在跋涉、超度、学习中流逝。走过白骨露於野的战场,安抚过瘟疫而亡的村魂。
我的魂魄似乎渐渐凝实。心口那冰冷的旧伤,随着对“无明”的体悟加深,不再时时作痛。
只是偶尔,风雪之夜或听闻西域楼兰传说时,那个风雪中祭奠的白衣背影,会撞入脑海,
带来尖锐的悸痛。师父从不问,只是在我失神时,轻轻敲一下手中的木鱼,
清越笃定的“笃”声,便将我拉回。直到那个黄昏。残阳如血,将断壁残垣染成诡异的暗红。
一股异常凶戾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翻滚着腥臭和冰寒。黑雾中心,
隐隐现出巨大扭曲的轮廓。“不好,是‘噬魂鬼王’!”师父脸上第一次出现凝重,
“已成气候!你带着雀儿,速退!”话音未落,
黑雾中心猛地睁开两只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巨眼!一声饱含怨毒与贪婪的咆哮,震得天坑颤抖!
无数漆黑粘稠的怨念触手,如地狱毒蛇,铺天盖地攒射而来!师父一步踏前,将我挡在身后。
双手结印,残影道道。诵念的经文化作金光闪耀的梵文真言,如燃烧星辰喷薄而出!
金光与漫天怨念触手猛烈相撞!“轰!轰!轰!”爆鸣炸响!金光与黑气疯狂吞噬湮灭!
狂暴气流切割岩石,碎石如雨崩落!师父僧袍鼓动,如惊涛中礁石,但每一次碰撞,
脸色便苍白一分,嘴角渗出血丝!小小的灰雀发出尖锐鸣叫,身体化作灰线,
灵巧穿梭于触手缝隙。每一次俯冲,都精准啄向触手“节点”,啄击之处,
触手剧烈抽搐崩散!渺小身躯,竟分担了巨大压力!“叽——!!!”突然,
凄厉雀鸣划破战场!一只更粗壮、带锋利骨刺的怨念触手,从刁钻角度骤然射出,
直指师父后心!师父正全力抵挡正面攻击,无暇他顾!是那只小雀!它如离弦之箭,
毫不犹豫撞向那道致命偷袭!“噗嗤!”轻响。小小的灰色身影,被骨刺瞬间贯穿!
时间凝固。小雀身体猛地一僵,黑豆眼瞬间失光。小小的身躯被高高挑起,挂在狰狞骨刺上,
像被狂风撕碎的枯叶。一缕微弱却纯净的淡金光点,从它破碎身体里缓缓逸散。“雀儿——!
!!” 我失声尖叫,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撕裂剧痛攥紧心脏!师父也看到了。
古井般的眼睛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第一次燃起滔天怒火!冰冷到了极致!“孽障!!!
”一声蕴含无边佛力与震怒的断喝如九天惊雷炸响!师父猛地喷出一口心头精血,
鲜血瞬间化作无数细密金色符文,融入疯狂结印的双手!我不懂他在念什么,
但那些咒语化为六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带着净化镇压的无上伟力,轰然爆发!金光所过,
漫天怨念触手如冰雪遇骄阳,凄厉惨嚎,瞬间消融!金光势如破竹,狠狠撞入黑雾核心!
“吼——!!!”噬魂鬼王发出痛苦不甘的咆哮!庞大身躯在佛光下剧烈扭曲崩解!
无数痛苦面孔在黑雾中浮现、尖叫、消散!幽绿巨眼在金光中死死瞪着师父,最终轰然炸裂!
庞大的怨气核心被彻底击溃,污秽黑气四散奔逃,又在金光中湮灭净化。天坑内,
只剩佛光普照后的宁静,与残留的淡淡檀香。师父保持着结印姿势,一动不动。灰色僧袍,
大半被鲜血浸透,刺目的红在残阳余晖下惊心动魄。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目光,
首先落在那根悬在半空、贯穿了雀儿残躯的怨念骨刺上。那小小的、冰冷僵硬的身体。然后,
目光才艰难地移向我。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有未尽责任,有无法言说的托付,
最终化为深不见底的平静与……释然。他张了张嘴,涌出更汹涌的鲜血。他最后看了我一眼,
眼神仿佛穿透时光尘埃,落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与了然。随即,
颀长身躯如同失去所有支撑,缓缓地、无声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岩石上,再无声息。
他身上残存的佛力光辉如萤火,温柔包裹,一点点消散。沾染血污的躯壳,在消散光点中,
渐渐透明、虚无,最终化作无数细碎闪烁的微光尘埃,被天坑里卷过的最后一缕风,
彻底吹散,再无痕迹。巨大的天坑死寂一片。残阳沉入地平线,冰冷黑暗吞噬一切。
我呆呆站立,如同被抽走魂魄的偶人。肩头残留着小雀微不足道却真实的重量温度,
眼前只剩那根悬在半空、空荡荡的狰狞骨刺。师父倒下的地方,只剩冰冷岩石。
彻骨的寒意涌来,冻结四肢百骸,灵魂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离开了天坑废墟,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飘荡。世界灰蒙蒙一片。
我甚至不再维持魂体凝实,任由它稀薄透明。最终,飘到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细雨如丝。偏僻废弃小院里,找到一把破旧藤椅。阳光透过稀疏藤叶,洒下斑驳光点。
我躺了上去,藤椅吱呀作响。就这样吧。像一粒尘埃,沉入时光河底。藤蔓无声蔓延,
覆盖椅身,覆盖我日渐沉寂的魂灵。意识模糊消散。直到那一天。
一个佝偻着背、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磨亮的竹杖,步履蹒跚走进荒芜小院。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土布褂子,脸上布满深壑,眼神却异常清明。他径直走到藤椅前停下。
目光平静落在我身上,穿透藤蔓遮蔽,穿透魂体虚妄。“丫头,”声音苍老沙哑,
带着奇异穿透力,敲打浑噩意识,“时候到了,该走了。”话语平淡,
却像闪电劈开意识深处凝固万年的混沌!巨大悸动席卷魂体!该走了?去哪里?
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被遗忘太久、化为尘埃的渴望,汹涌而出!驱散沉重疲惫虚无!
我猛地从藤椅上坐起!藤蔓簌簌落下。动作快得不像虚弱魂灵。我扑过去,
一把抓住老者布满老年斑、却温暖干燥的手!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眼前一切,
藤椅、小院、江南烟雨、灰蒙蒙世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面,轰然碎裂!
无数光怪陆离碎片疯狂旋转塌陷!一个纯粹到极致、吞噬一切光线的、无边无际的黑洞,
骤然出现!巨大牵引力从黑洞深处传来!我死死攥着老者的手,被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吸入!
“啊——!”惊呼卡在喉咙,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疯狂擂动!冷汗浸透睡衣。
窗外天色蒙蒙亮,晨曦微光勾勒出简陋熟悉的家具轮廓——旧书桌,掉漆衣柜。
空气中弥漫北方冬日清晨的干冷气味,混合炉火烟味。不是楼兰深闺,不是天坑废墟,
不是江南藤椅。是第三世。北方小城,飘着饭香味、拥挤却充满烟火气的家。我是林风意。
急促脚步声传来,房门“吱呀”推开。
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扎两条麻花辫的女孩探进头,小脸冻得红扑扑,眼睛又大又亮,
盛满担忧。“姐?咋了?又做噩梦了?”妹妹林家欣的声音清脆如鸟鸣。她几步跑到床边,
冰凉小手覆上我额头,“没发烧吧?瞧你这一头的汗!”额上微凉触感带着鲜活生命力,
瞬间拉回现实。我看着妹妹近在咫尺的、写满关切的脸庞,清澈眸子映出我苍白惊惶的影子。
胸口剧烈起伏,梦魇碎片盘旋——枪炮轰鸣,硝烟呛人,
扑在我身前、胸口绽开刺目血花的年轻身影,
她倒下时我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下辈子你做我妹妹……换我护着你……”“没……没事。
”我深吸气,努力平复心跳,抓住妹妹冰凉的手紧握手心,“做了个……很长的梦。
”声音发颤。家欣狐疑看我一眼,没追问。她反握我的手用力摇:“没事就好!姐,
快起来吃饭!妈熬了小米粥,可香了!还有你最爱的馒头!”她像小太阳,
把我从冰冷被窝拽起。早餐桌上气氛温馨。父母朴实沉默。母亲把稠稠小米粥推到我面前,
夹一筷子咸菜丝。父亲吸溜稀饭翻看旧报纸。我的目光追随着妹妹,
她低头喝粥露出的纤细脖颈,吃到喜欢咸菜满足眯眼的模样……每一个细微表情动作,
都像钥匙转动记忆深处沉重的门。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女战士,临终含血的笑靥,
与眼前家欣无忧无虑的笑脸,奇异地重叠。
“……下辈子你做我的妹妹……换我护着你……” 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混合巨大酸楚与无比珍重的暖流汹涌漫过四肢百骸。眼眶发热发涩。“姐?你怎么了?
”家欣敏锐察觉,停下筷子担心问。“没什么,”飞快低头掩饰泛红眼眶,声音哽咽,
“粥……有点烫。”---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通往邻村外婆家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六岁的我,背着漂亮的书包,里面是我选的两套、百货大楼买来的漂亮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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