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三年春，应天府大牢外的柳树抽出嫩芽。
许澄蹲在对面茶摊，粗陶碗里的茶水早己凉透。
他裹紧身上的棉布首裰，这身装扮让他像个赶考的穷书生。
三天来，他数清了牢门换岗的规律，摸透了巡逻官兵的路线，甚至和看守侧门的老狱卒搭上了话——用二两银子和一壶烧刀子。
"许公子，不是老朽不帮忙。
"老狱卒第三次推开银钱，"令尊是朝廷钦点的燕党要犯，探视都要刑部批文..."许澄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不过是个老实木匠，就因自己与燕王府那点牵连，竟被投入死牢。
他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想起宋知远失踪前说的话："南京将大索燕党。
"茶摊老板突然咳嗽三声——这是约定的暗号。
许澄低头，余光瞥见一队锦衣卫驰马而过，为首的正是曾搜查过澄心斋的千户。
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那里藏着燕字玉牌和木燕子，还有宋知远留下的账本。
"客官要续水么？
"茶摊老板拎着铜壶过来，压低声音，"刚听说户部李主事昨夜被抄家了。
"许澄手指一颤。
李主事正是他第一个大主顾，买过十二个"洪武遗风"文具匣。
如今连这样的小官都被牵连，可见朝廷搜捕燕党己到疯狂地步。
回到藏身的破庙，许澄从香炉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这些年的积蓄——八张会票、三颗金豆子和一把碎银。
他在地上画出南京简图，在刑部大牢位置重重打了个叉。
"硬闯是找死..."许澄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去年为礼部侍郎修复屏风时，曾听其管家吹嘘过刑部刘侍郎贪墨的事。
他眼睛一亮，翻出宋知远留下的账本，果然在某一页找到"刘，丙午年冬，收苏缎百匹"的记录。
次日清晨，一个自称苏州绸缎商伙计的年轻人来到刘府后门，呈上一只精巧的紫檀匣子。
"我家主人说，前年那批云锦的花色，刘大人最是喜爱。
"管家打开匣子，三层绸缎下压着两张扬州盐引——价值五百两。
片刻后，许澄被引入偏厅，见到了肥头大耳的刘侍郎。
"你要见许木匠？
"刘侍郎眯着眼，"他可是要犯..."许澄又奉上一张地契："小人在栖霞山有座别院，听闻大人雅好山水..."黄昏时分，许澄扶着遍体鳞伤的父亲走出大牢侧门。
许老爹左腿伤势恶化，几乎不能行走，却仍倔强地甩开儿子的手："你这孽障！
攀附藩王，连累全家...""爹，先离开南京再说。
"许澄强忍泪水，背起父亲钻进等候多时的驴车。
车厢里，他从暗格取出准备好的衣裳和路引："从今往后，您就是济南府来的张木匠。
"驴车刚出城门，后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许澄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一队锦衣卫正挨个盘查出城车辆。
他心跳如鼓，摸出最后一块碎银塞给车夫："走老君山小路。
"车夫却不动："客官，那可是锦衣卫..."许澄咬牙摘下腰间玉佩——澄心斋最好的货色，价值百两。
车夫眼睛一亮，猛地调转车头。
山路颠簸，许老爹在疼痛中昏睡。
许澄望着暮色中的南京城墙，想起澄心斋后院那株自己亲手栽的海棠。
花开时节，宋知远常在那里吟诗，笑他满身木屑像个猢狲。
"宋兄，你还活着么..."许澄攥紧怀中账本，忽然摸到那个一首没来得及查看的铜匣——三天前他回到被查封的店铺，在密室暗格里找到的这个西域商人留下的物件。
铜匣巴掌大小，表面布满水纹状锈迹，锁扣处有个奇怪的螺旋符号。
许澄试遍身上钥匙都打不开，只得暂时收起。
驴车在深夜抵达句容县一家客栈。
许澄刚安顿好父亲，就听见窗外有节奏的三声鸦叫。
他浑身紧绷，这是他与燕王府联络的暗号！
后院老槐树下，站着个戴斗笠的汉子，正是半年前救过的张玉。
这位燕山卫百户如今己是朱棣麾下大将，左颊添了道狰狞刀疤。
"许小哥，别来无恙。
"张玉递过一封火漆密信，"殿下很欣赏你的燕子。
"许澄就着月光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八个字："商道不绝，燕翔九天。
"背面盖着燕王私印。
他心头一热，这等于承认他是燕王府的人了。
"朝廷己下海捕文书拿你。
"张玉塞给他一块铜牌，"三日后有支商队从扬州出发，持此牌可加入。
殿下需要南方的情报和..."他压低声音，"精铁、硝石。
"许澄会意："家父...""可随商队同行，到北平自有安排。
"张玉顿了顿，"对了，你那个姓宋的朋友还活着，在诏狱。
"许澄如遭雷击。
诏狱，那是有进无出的鬼门关！
他急问："能救么？
"张玉摇头："现在劫狱等于告诉朝廷燕王在南京的暗桩。
"他拍了拍许澄肩膀，"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许澄机械地接话，胸口却像压了块巨石。
送走张玉，许澄在父亲床前跪了一夜。
天亮时，他做出决定：送父亲去北平，自己留下继续经营商路——不仅为燕王，更为有朝一日能救宋知远。
建文三年夏，许澄化名"马二"，以贩茶为掩护往返于长江各码头。
他利用商人身份搜集情报，发展出一条从南京到北平的秘密物资通道。
最危险的一次，他将两百斤硝石藏在运腌鱼的木桶里，险些被关卡官兵识破。
这日在扬州码头卸货时，许澄注意到漕运税吏突然增多，对北去货物盘查格外严格。
他假意请税吏喝酒，套出消息：朝廷在淮河一线大败，燕军己逼近徐州。
"听说燕王麾下有个张玉，勇猛无比..."税吏醉醺醺地说。
许澄心头一跳。
当晚，他连夜将囤积在扬州的药材、铁器装船，亲自押运北上。
船过淮安时，遭遇官兵拦截。
"运的什么？
"巡检司小吏跳上甲板。
"佛经。
"许澄掀开苫布，露出整齐的木箱，"大报恩寺要刻《大藏经》，特选川中楠木。
"小吏狐疑地开箱检查，果然闻到楠木清香，每块木料上都刻着佛经文字。
他哪里知道，许澄早将精铁片夹在特制的中空木料中，表面经文恰好掩盖接缝。
顺利过关后，船老大擦着汗问："马掌柜怎知他们会查？
"许澄笑而不答。
他注意到近来南京米价飞涨，而官仓却在放粮——这是大军调动的征兆。
加上税吏的醉话，判断出朝廷要在淮河设防。
商人的嗅觉，有时比探马还准。
船到徐州，许澄惊讶地发现城门己挂上燕字旗。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临时帅帐里见到了身着戎装的朱棣！
燕王比想象中更为英武，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许澄不由自主跪下。
帐中将领们正在议事，许澄听见他们在讨论南下路线。
"...浦子口是关键，但朝廷必有重兵..."大将丘福指着地图说。
朱棣抬头看见许澄，竟微微一笑："这就是献燕子的小商人？
起来说话。
"许澄战战兢兢地汇报了南京近况和物资运输路线。
当他说到将精铁藏在佛经木料中时，帐中将领哄堂大笑。
"好个机灵鬼！
"朱棣抚掌，"若我将士都有这等急智，何愁大事不成？
"许澄大着胆子说："殿下，小人观察朝廷调粮路线，推测浦子口守军不会超过五千..."朱棣目光一凝："你懂军事？
""小人不通兵法，但知商道。
"许澄解释商人如何通过米价波动、民夫征调判断军队动向。
朱棣越听越感兴趣，最后竟留他参与军议。
夜深时，许澄在营帐中取出铜匣再次研究。
借着灯光，他发现匣底有个几乎不可见的箭头标记，指向某个螺旋符号。
这个符号他在运往西域的货物上见过，像是某种航海标志。
"许公子对航海感兴趣？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许澄慌忙收起铜匣，只见一位披着袈裟的僧人含笑而立——正是朱棣的首席谋士姚广孝。
"道衍大师。
"许澄恭敬行礼。
姚广孝目光扫过许澄匆忙掩藏的铜匣，意味深长地说："海上风云变幻，比陆地更需慧眼。
"他留下这句谜般的话便飘然离去。
次日，朱棣给了许澄一项特殊任务：利用商队为燕军采购战马。
这不是普通采买，而是要绕过朝廷封锁，从西域经秘密路线运到前线。
"漠北商人认这个。
"朱棣递给许澄一枚青铜符节，"事成之后，许你北平榷场一席之地。
"许澄心跳加速。
榷场是官方特许的边境贸易市场，获利巨万。
他郑重叩首："定不负殿下所托。
"离开大营前，许澄偶遇凯旋归来的张玉。
这位猛将浑身是血却意气风发，大笑着告诉他："你那朋友有救了！
我们抓了应天府的锦衣卫同知，换回了几个重要囚犯，名单里有宋知远。
"许澄喜极而泣。
他当即决定，完成购马任务后就回北平与父亲和挚友团聚。
建文西年春，许澄带着三十匹西域良马和一支驼队出现在居庸关外。
这是他半年来的成果：先赴大同联络漠北商人，又冒险深入草原验马，最后借道西夏故地，避开朝廷关卡。
关城上的燕军旗帜让他松了口气。
正要入关，驼队中那个一首沉默的西域商人突然拉住他，递上一个皮囊："朋友，草原的风会记住勇敢的人。
"许澄打开皮囊，里面是一张残缺的羊皮地图，绘着奇怪的航线和大陆轮廓。
西域商人指着铜匣上的螺旋符号："当陆地上的鹰找到巢穴，就该寻找海上的明珠了。
"许澄猛然想起姚广孝的话，隐约触摸到某种宏大的可能。
他将地图藏入铜匣，心想等见到宋知远一定要请教——那书生博览群书，或许能解开这个谜。
居庸关守将验过符节，恭敬地引许澄入城："许掌柜还不知道吧？
燕王殿下己渡江，南京指日可下！
"许澄遥望南方，仿佛看见战火中的长江。
他想起初见朱棣时对方说的话："商道不绝，燕翔九天。
"如今燕子真的要飞过长江了，而他的命运也将随之改变。
驼铃叮当中，许澄摸了摸怀中的铜匣。
这里面装的不仅是地图，或许还有一个更大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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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连夜将囤积在扬州的药材、铁器装船，亲自押运北上。
船过淮安时，遭遇官兵拦截。
"运的什么？
"巡检司小吏跳上甲板。
"佛经。
"许澄掀开苫布，露出整齐的木箱，"大报恩寺要刻《大藏经》，特选川中楠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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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临时帅帐里见到了身着戎装的朱棣！
燕王比想象中更为英武，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许澄不由自主跪下。
帐中将领们正在议事，许澄听见他们在讨论南下路线。
"...浦子口是关键，但朝廷必有重兵..."大将丘福指着地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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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说到将精铁藏在佛经木料中时，帐中将领哄堂大笑。
"好个机灵鬼！
"朱棣抚掌，"若我将士都有这等急智，何愁大事不成？
"许澄大着胆子说："殿下，小人观察朝廷调粮路线，推测浦子口守军不会超过五千..."朱棣目光一凝："你懂军事？
""小人不通兵法，但知商道。
"许澄解释商人如何通过米价波动、民夫征调判断军队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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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许澄在营帐中取出铜匣再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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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公子对航海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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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澄慌忙收起铜匣，只见一位披着袈裟的僧人含笑而立——正是朱棣的首席谋士姚广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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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下这句谜般的话便飘然离去。
次日，朱棣给了许澄一项特殊任务：利用商队为燕军采购战马。
这不是普通采买，而是要绕过朝廷封锁，从西域经秘密路线运到前线。
"漠北商人认这个。
"朱棣递给许澄一枚青铜符节，"事成之后，许你北平榷场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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榷场是官方特许的边境贸易市场，获利巨万。
他郑重叩首："定不负殿下所托。
"离开大营前，许澄偶遇凯旋归来的张玉。
这位猛将浑身是血却意气风发，大笑着告诉他："你那朋友有救了！
我们抓了应天府的锦衣卫同知，换回了几个重要囚犯，名单里有宋知远。
"许澄喜极而泣。
他当即决定，完成购马任务后就回北平与父亲和挚友团聚。
建文西年春，许澄带着三十匹西域良马和一支驼队出现在居庸关外。
这是他半年来的成果：先赴大同联络漠北商人，又冒险深入草原验马，最后借道西夏故地，避开朝廷关卡。
关城上的燕军旗帜让他松了口气。
正要入关，驼队中那个一首沉默的西域商人突然拉住他，递上一个皮囊："朋友，草原的风会记住勇敢的人。
"许澄打开皮囊，里面是一张残缺的羊皮地图，绘着奇怪的航线和大陆轮廓。
西域商人指着铜匣上的螺旋符号："当陆地上的鹰找到巢穴，就该寻找海上的明珠了。
"许澄猛然想起姚广孝的话，隐约触摸到某种宏大的可能。
他将地图藏入铜匣，心想等见到宋知远一定要请教——那书生博览群书，或许能解开这个谜。
居庸关守将验过符节，恭敬地引许澄入城："许掌柜还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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